第521章这本就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
“在分食巨蚺, 得到巨蚺所化神物和深潭潭底的碎镜片后,没过多久,福禄应该就对巨蚺和镜子的来历有了了解。
祂发现了镜中的固定通道, 然后利用自己与巨蚺, 或者说与镜子邪神本质同源的力量缓缓污染渗透着这条通道, 向其内张开了自己的须触。很快,祂的须触便顺着通道, 见到了天空城。
这是一个完全不同于欢喜沟的、更高维的世界。
在福禄之前,只有天空城的存在降维来到欢喜沟,却从来没有欢喜沟的存在窥见天空城。
福禄是第一个。
祂见到了镜外的世界,虽不能进入,却可以探知。
祂听说了科技的神奇,听说了邪神的存在,听说了玩家的超凡。在祂的内心深处, 崭新的渴望涌现出来。祂暗地里的谋算, 或者说计划, 便从这个时候真正萌芽, 并在之后的岁月里不断完善、实行。
除了须触和窥探,在时间线第三部分, 我们可以发现的福禄在天空城的隐秘行为,还有一件, 那就是部分滞留玩家的离奇死亡。
之前已经提过, 我怀疑镜子世界二长老等滞留玩家的离奇死亡与福禄有关, 但没有直接证据, 现在, 我也仍旧坚持这点猜测。
这一点将视角定位为滞留玩家会相对清晰一些,所以我们将其移至之后两类人中的滞留玩家的部分再讲。
福禄之后, 我们先说第三个人物,也是在时间线第三部分很容易被忽视,但却不可忽略的一个线索人物。
郑尧。
郑尧是大夏的开国皇帝,他生于大羿末年,平民百姓出身,少年时加入起义军,后为桃木军首领,为军需、为救济百姓,多干些挖坟掘墓的勾当。
后不知为何,他忽得两神庇佑,一路高歌猛进,踏两江,平秦川,收天下一十九州,一览群雄,成为了这场逐鹿之战的最终赢家。
然,郑尧登基不过两年,便失去了两神信重,被两教讨伐,无奈退位,后幽居霜北台,没几年,黯然去世。
这是历史上记载的,也是大多数人眼中的郑尧的一生。
郑尧能成为开国之主,有两神的帮助,毋庸置疑,而后来,他被逼退位,有两教的手笔,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他这一生的大起与大落,都与两神两教有着脱不开的关系,这是所有人都清楚的。
但大部分人都不清楚的是,两神两教当年为何选了郑尧,后来又为何弃了他,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让他们态度转变如此之大。
这一切,都要从郑尧带着桃木军,踏入欢喜沟,掘开道微的墓穴说起。”
术士秘册再次无风而动,一页页翻开。
结合所查史料和曾经见到的有关郑尧的幻象,黎渐川将郑尧打开道微的墓穴,发现其中的术士秘册,看过其中内容,大惊惶惶之后,听从手艺人兄弟的建议,开坛祭神,以凡人之身与神明交易等事,一一写了出来。
“……
郑尧与两神的交易,除去他们双方外,无人可知,但从后来郑尧的所作所为中,也不难推测。
他们这场交易,两神需要付出的,是从信仰与超凡势力两个方面来支持郑尧夺取天下、平定乱世——历史上,有过郑尧遇一山城,久攻不下,多子菩萨对山城无数信徒降下神谕,令其打开城门,恭迎天下之主的记载,也有过郑尧大江难渡,红衣道长挥手搭云桥的故事。
而郑尧需要付出的,则是对过往真相的保密、术士秘册,以及他的性命和天下。
因此,大夏建立后,郑尧只作为皇帝稳了两年局势,便有两教发出檄文,讨他退位,他顺势离开,任由两教入主,神权立国,最终自囚死去——这一系列变故,不是突然的政斗,而是早已定好的交易内容。
这本就是一场不平等的交易。
但郑尧没得选。
他夹在道微的算计与两神的仇恨之间,夹在乱世诸雄与黎民百姓之间,要想再多活上几年,要想尽快结束这悲惨的世道,他没得选。
郑尧本就不是什么圣父,参加起义,争夺天下,盗墓杀人,一半是为天下百姓,一半自然是为自己的野心与欲望。由冒天下之大不韪,干那么些掘坟盗墓的事便可以看出,此人一旦下定决心去做什么,哪怕千夫所指,也不会轻易动摇。
这场与神明的交易,是郑尧从一个普通的起义军首领,走上真正的帝王之路的开端。
这一总结的得出,既是因两神两教的相帮,郑尧的势力发生大变,也是因郑尧之心,在这一场交易前后,已经变了。
史书记载,在郑尧得两神神恩,离开欢喜沟时,他军中一名身份不详、字为子贤的心腹忽因急病暴毙。
以我所见来说,这位子贤八成并非急病而亡,而是自尽或被郑尧所杀。
因为他是除郑尧外,唯一一个看过术士秘册之人,即使他与郑尧情同手足,可也难逃必死结局。
这个结局,只怕在他提出要让郑尧与神交易时,便已然被他料到。可他面对郑尧,还是说出了自己的建议,未曾隐瞒丝毫。
郑尧自然明白。
欢喜河边开坛祭神前,他那一夜的辗转,至少有三成,是为这段未曾明说的情与义——兄弟、君臣之情,百姓、天下大义。
但无论怎样的纠结痛苦,他最后仍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开坛祭神,子贤暴毙。
幼年路遇道微,结下了一串糖葫芦的因果,青年开坟掘墓,挖出了一本术士秘册的算计,就此重定乾坤,万人之上,中年悲凉,霜北台一梦,无疾而终。
郑尧不似两神,于畸形中成长,于超凡中异变,也不似道微,起于微末,借势谋局,一朝大仇得报,天下为之倾覆,更不似文宗,英明果断有之,昏庸残暴有之。
根本上来说,他只是一个普通人。
作为一个普通人,郑尧称不上好人,甚至干了不少坏事、违心事,但却是这许许多多的人或神里,唯一一个自始至终都保持了部分自我的人。
若他没有保持这些自我,大夏不会成为夏国,夏国也不会在两教与他权力交接时仍安稳无声,而这场乱世,也不一定会早早结束。
当然,若郑尧知晓,之后两教的掌权会让夏国变成了如今的畸形模样,也不知他是否会对当年的决定感到懊悔。
但正如前面所说,懊悔也是无用,他本就没得选。
对郑尧这个微妙地串连起许多人和事的线索人物,我所能进行总结和分析大概就到此为止了。
三个人物的版块结束,下面便是最后要讲的两类人。
这两类人中的一类,也提过了,是这一百多年间的天空城滞留玩家,而另一类,就是欢喜沟村民。
关于前者,我认为只有一点需要在此一提,那就是他们的离奇死亡。
其实,按照他们之中的大部分的死亡时间来说,这一点本不该出现在时间线的第三部分,而该是在十年前的时间节点或之后,但这些滞留玩家的死亡虽在以后,可导致他们死亡的伏笔,却已在这一时期埋下。
我与福禄相对较近地接触过两次。
一是凌晨多子山被杀,二是向他祈祷,闯无心地被发现。
在第二次接触中,我在宁博士的帮助下,窥探了福禄。
在那些破碎的画面中,便有一场玩家的战斗,战斗中,有一名玩家半死不活,撞在了一些碎镜片上,福禄恰好在侧,利用这镜片窥探,玩家撞上来后,福禄发现自己竟能借助镜子,在玩家体内植入自己的须触,吸食玩家精神体。
而祂那扩大无数倍的香火和信仰之力都无法再让其增长的力量,也在吸食过玩家的精神体后,再度暴涨了。
一个玩家,远大于一条巨蚺。
这个发现令福禄惊喜不已。”
黎渐川终于点出了这条至为关键的信息。
为了不引起福禄警觉,他与宁准一眼之后,从未就此多提过半个字。
灰雾演化着福禄的画面,可遥在长阶深处的天君却似瞧不见一般,并未作出半点反应。
祂的秘密被骤然掀开了一角,祂却好像并不担忧。
这样堪称有恃无恐的态度,让分神留意着周围的黎渐川心头微微一沉。
“祂瞄准了玩家们。
然后,祂很可能发现了,这些来来往往的外来者,停留在天空城的时间都不长,很多也不会那么凑巧,就半死不活地倒在了镜子边。祂要想获得更多的力量,必须化主动为被动。
于是,祂开始污染玩家。
有的成功了,有的没成功。前者不幸,或死亡,或无奈成为了滞留玩家,苟延残喘。
没错,我认为玩家们所遭受的污染主要都来自于福禄天君,其次,才来自镜子邪神无意识的影响。
被污染,最终没有死去,而是利用自己的手段成功滞留的玩家,表面上看暂避了一场死劫,即使无法再重返现实,也至少有机会继续将自己的人生走下去。可事实上,他们已经没有未来了。他们已经一头钻进了福禄的笼子里,死期早被预定。
福禄将他们当作备用粮,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把他们圈养了起来,在需要时,便以污染影响他们靠近镜子,吸食一番。
这都是在暗中悄然进行的。
只有一次,祂不顾一切地展开一场大规模吸食,镜子世界的二长老和许多滞留玩家因此而死。
祂为什么会突然这么做?
我认为,这与两年前这个时间点有关——当然,这个时间点不在第三部分,而在第四部分,在这里算是提前点出来了。
两年前,轮回之主从第一周目的我留下的一个工具,逐渐人格化,成为了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邪神。
轮回之主因我的缘故,可以自由穿梭两个世界,而觉醒后的祂,自然而然地,开始向天空城扩展势力。
福禄恐怕就是发现了轮回之主的问题,担心自己在天空城的动作被发现,才匆匆将祂的备用粮全部吸食了。
而一次性吸食这么多玩家精神体,福禄的状态可想而知。
必然是极其强大,又极其不稳。”
福禄天君依旧无声。
只有轮回似有嘶鸣。
“一个神,强大不说,还谨慎,谨慎不说,还有八百个心眼子,”榆阿娘嘴巴闲不住,神色失落而又讥讽,“老婆子我玩不过你们,倒也不冤。”
黎渐川顿了顿,边放松思维,边望向宁准。
宁准知道他在询问什么,微微摇了摇头。
黎渐川拧眉,缓了缓精神,继续动笔。
“滞留玩家之死后,便是欢喜沟村民之生,即所谓的欢喜沟阴阳子,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522章我们称呼这名玩家为玩家A。
“有关欢喜沟阴阳子的传说有很多, 但占据主流的只有两个。
一说是两百年前文宗为行巫术弑神,屠戮欢喜沟。福禄天君与多子菩萨逆转轮回,令欢喜沟无数村民死而复生。
但真正的生死轮回并非是神明所掌, 而是天地自然规律, 所以欢喜沟村民虽然复生, 却不算是活人,只是介于阴阳之间的阴阳子, 需受神力笼罩,阴阳平衡,才能如常人一般生活。
另一说是文宗屠戮欢喜沟后,两神并未逆转轮回,去救欢喜沟村民,而是径自陷入了沉睡。战乱过后,欢喜沟作为神乡, 即使曾荒废过, 也仍是吸引了许多外来人定居。
这些人都是活人, 但两神记忆中欢喜沟已无活人, 因此,沉睡中的两神神力扩散影响, 日积月累下来,居住在欢喜沟的活人便也不再是活人了, 而是半阴半阳……”
黎渐川再次简述过欢喜沟阴阳子之说。
这两种传说, 最初来源于张秀兰十胎劫里的一位红衣道长, 后又经黎渐川多方打听, 可以确定是最为主流的说法。
那么, 两种说法,孰真孰假?
黎渐川给出答案:“都是半真半假。”
“欢喜沟两百年前的真相我们已经揭开, 此时来看这阴阳子的说法,自然能够知道这两个传说都不是真的,也不完全是假的。
首先,完全虚假的部分很清楚,便是文宗为行巫术屠欢喜沟。
包括两个主流传说在内的所有相关正史、野史在这一方面都说法一致,都认可这一部分,但事实上,真正屠了欢喜沟的是两神,而非文宗。
这也正常。
以两神两教对此方世界的掌控力,和当时王朝末年、烽烟四起的混乱,篡改并统一一段历史,实属简单。
之后两个传说便出现了分歧,最主要的分歧之处就是两神是否复活了欢喜沟村民,和欢喜沟村民自那以后的真实状态。
根据两百年前的情况看,有关复活,答案是肯定的。
两神在一夜惊变后,确实是以某种手段复活了欢喜沟村民,抹掉了他们关于这一夜的记忆,更改了他们的认知。
在欢喜沟村民眼中,他们只是度过了寻常的一夜,而非死亡了数日,欢喜沟也依旧如常,而非满目疮痍。所以在士兵们冲入欢喜沟,开始冲杀时,他们才那么无措惊慌,不明所以。
这极可能就是文宗屠杀欢喜沟的传说的底版。
但在监视这里的士兵们眼中,一个个死去很久的死人忽然活了过来,还站在断臂残肢之间,谈笑风生,好似一切如常,这实在是恐怖至极。得到命令,这样的怪物妖鬼,他们此刻不杀,还要等什么?
于是他们肆意冲杀,只恨不能杀光杀净。
可欢喜沟的村民是杀不光,杀不净的。
因为从他们被两神复活之日起,他们便已不是活人。
两神确实复活了他们,但也确实没有真正更改生死轮回。
两百年前,欢喜沟的村民虽然复活了,但却称不上是活人,要想如常人一般生活,只能受神力笼罩,不能离开两神沉睡的神乡太远,除非是如周沫一支一般,有福禄天君额外布局,分予神力。
刨除虚假部分,两个主流传说结合来看,才算真相。
两百年前复活的村民,是真正的阴阳子,也可以说是依靠两神神力而活的活死人。
在时间线第三部分的一百多年间,因欢喜沟与外界的通婚,阴阳子也逐渐从最早的活死人,变成了现在的死活人——虽是活人,可却受活死人的血脉和两神的神力影响,仍是半只脚阴、半只脚阳,称不上是真正自由的活人——他们的性命是他们的,更是两神的,所以每逢大祭便收割,也是‘顺理成章’。
欢喜沟的村民曾或有意或无意地成为压迫在祂们头上的既得利益者,而形势倒转之后,祂们便也要一代又一代地收割着他们与他们的后代,令其永世不得解脱。
单单只死亡,填不上两神心中仇恨的裂隙。
当然,复活村民,也不排除是有两神懊悔迁怒无辜、给文宗下套以及洗白自身名声的情况。
但更多的,我认为,还是为了报复与香火、信仰。
没有哪里的香火和信仰,会比欢喜沟这块神明自留地的更旺盛,更纯粹,更好掌控,更好收割。
欢喜沟的村民对此一无所知。
类似裴顺一家的人除外……”
三个人、两类人,以此为脉络,时间线的第三部分,便轻轻松松,就此理完。
灰雾的画面与黎渐川的笔尖一同一转,去往本次解谜的重中之重,第三节点与第四部分。
“在我看来,时间线的第一部分、第一个时间节点与时间线的第二部分是背景、地基,第二个时间节点是开篇、根由,第三部分是丰满、演变,过了前三部分、前两节点,整个谜底的框架才算真正铺陈完毕。
‘大局’到此,已经明了。
而‘小局’,也便是生长于这框架内的血肉,便是我们接下来要说的第三节点和第四部分。
也是本次解谜里,我认为最为重要的部分。
其内容之庞杂,线索之繁复,若要理清,实在不易,但一旦当真抓到确凿的线头,那说要梳理明白,却也简单。
先说第三个时间节点,十年前。”
黎渐川的书写速度开始变慢。
一是解谜到现在,他的消耗实在不小,二是在消耗这许多之后,他终于铺完“大局”,来到了极为关键的重头戏,“小局”。
这是他为自己的谜底定下来的主干,容不得半点错谬。
“在这一时间节点,我们绕不开一个人,那便正好以这个人为线,来分析这一时期的情况。
这个人是十年前第一次来到这个副本的我,为避免称呼混乱,我们称他为King。
King来到这个副本,整体来看,只做了两件事,一是在天空城解谜通关,二是在欢喜沟成神布局。
前者,是他作为想要获取魔盒的玩家所必做的,后者,是他作为即将跨入一场必败的最终之战的玩家所必须准备的。”
一开场,黎渐川便锁定了主视角和主事件,直接将十年前看似混乱复杂的局面一刀剖开。
“我们先谈King做的第一件事,解谜通关。
前面已经说过,在两百年前到十年前这个时间线的第三部分,副本的游戏对局因欢喜沟的隐藏,没有玩家以解谜成功的方式通关。
当然,这一百多年间,每一局游戏的具体剧情和具体谜底都不同。但相同的是,要想完整破解天空城最根本的秘密,便绕不开欢喜沟,就如这一次,在欢喜沟的我,想要真正解谜,就绕不开天空城一样。
不同的谜题谜底,却有相同的一个隐藏重点。这就是导致本副本内多次游戏对局,无数玩家们无功而返的原因。
这一情况一直持续到十年前,King的到来,或者说,是第二件神物的到来,才有所改变。
而King所在的这一局游戏,剧情也便与这第二件神物有关。
所以,我们首先要分析的,便是十年前King这一局游戏的大概剧情。
在这一局玩家降临前,福禄天君出于更深地延伸须触,或更多地接触天空城与魔盒玩家的目的,打算将自己研究不出什么,却已附着好须触的神物送回天空城。
以祂谨慎小心的性格,和想要神物扩散开一定的影响力的想法,自然不会选择直接把神物丢到镜子世界或中央警视厅。
祂观察许久,选定了三田寿康,这个来到荒野冒险的三田财团公子哥。三田寿康身在荒野,鱼龙混杂,天空城的主要势力和超凡力量都不在这里,与他接触,非常安全,而且他的地位刚刚好,不高不低,带着神物回去,能引起许多注意,却又不至于一露面就出了事。
福禄很满意这个人选。
祂冒充了某个超凡的存在,与三田寿康沟通,将神物交易给了他,但却没有告知他,这就是镜子世界的第二件神物。
三田寿康只以为这是一件超凡的宝物,他胸无大志,并不想要追逐超凡,便打算换点钱来花花。只是在荒野怀揣宝物,又怕惹人觊觎,所以大胆之余,却又格外小心,矛盾得很。
不过,这种矛盾并没持续太久。
某一天,玩家降临了。
从玩家的角度来说,这局游戏应该是一场比较纯粹的玩家杀戮战,剧情主线就是杀戮。而这一系列的杀戮操作,组合在一起,便造就了十年前那桩堪称离奇的3.11案。
现在,综合所有线索,我们从头到尾,仔细地捋一下这桩连环凶案。
这桩案子的第一个死者是三田寿康。
根据‘记录者’内的讯息和对三田寿康的相关调查,可以确定,三田寿康在死亡时,是玩家,我们称呼这名玩家为玩家A。不过,虽然三田寿康死亡时是玩家A,但我不认为,玩家A是直接降临到三田寿康的躯壳内,在最开始便成为三田寿康的。
原因有二。
一是三田寿康返回二区的时间。
三田寿康从荒野回到二区,是在十年前的3月8日,而遇害是在3月11日。这两个时间单独看起来看起来没什么问题。
但对比过案件的所有死者的异常行为情况,并仔细调查过曾经与三田寿康谈过神物交易的黑市商人后,我发现,玩家集体降临天空城的时间应该是3月6日晚,而在3月7日早上,黑市商人还曾利用通讯手段,不死心地偷偷联系过三田寿康,试图说服他,再看一眼宝物。
商人的嗅觉让他对这宝物非常上心,不忍轻易放过,三田寿康在通讯里犹豫着,说要考虑,可等3月7日晚上,黑市商人再次联系三田寿康时,三田寿康却一点不愿意多聊,三言两语就挂了电话。
这一点让黑市商人觉得有些奇怪,怀疑他是找到了下家,才如此反应。
我猜测,至少在3月7日早上前,三田寿康都仍是三田寿康,而非玩家A。玩家A降临副本,一开始也并非是在三田寿康的躯壳内,而是成为了其他人,只是因某种缘由——我怀疑是神物,才在3月7日早上后,找到了三田寿康,杀死他,并成为他。
顺着这个思路,便不难分析出,这一局游戏的剧情与神物有关,部分玩家开局所能得到的基础信息之一,很可能就是神物的相关情况。
这也就自然而然引出了原因之二,神物。
神物究竟是什么?
它的来历,我们已经知道,而在来历之外,它又有什么作用?
坦白讲,在闯入镜子世界的供奉处,亲眼看到轮回之主取出两件神物,令其融化,对光观察前,我也对它没有太多了解,连轮廓都只是茫茫然摸到。
但在匆忙一瞥,见过即将融化的神物后,我才将一切串连起来,终于确定,神物,其实是活物。
准确说,它并非玉石,而是虫卵。”
第523章最后,他找到的漏洞,便是成神。
“这确实是一个有些大胆的猜测, 但却并非胡言乱语。”
黎渐川写道:“我的依据主要有两点。
一是我的亲眼所见。刚才已经说过,我在供奉处见到了即将融化的玉石,隐约窥见了其中扭曲游动的、如虫般的影子。
二是第二件神物现身天空城后没多久, 镜子世界组织记录的一则梦境, 讲的是有一种虫子, 喜欢吃人类的头发,另有一种怪物, 喜欢吃这种虫子,若怪物把虫子和人类的头发一起吃下去,就会变成人类的模样,轻而易举混入人类社会。
这个梦境,结合我对3.11案的调查——部分死者腹部有异、部分凶手存在改头换面的可能,和‘记录者’内的影像——三田寿康死亡时的情形、王新华旁观凶案的言语,都无法不将我推向这个猜测。
那么, 假如神物当真是虫卵, 且有吃下后, 能让一个人变成另一个人的能力, 事情又究竟是怎样的?
我以第二件神物为脉络,对这桩连环凶案做出了更具体的推测。
这件神物是十年前游戏剧情的关键之一。
它在玩家降临前, 由福禄送往三田寿康手中,三田寿康知其是宝物, 打算出手卖掉, 接触过黑市商人。
3月6日晚上, 玩家降临, 所获取到游戏对局基础信息之一, 便有关第二件神物——关于第一件神物的信息和两件神物之间的联系,我认为他们并不知道, 否则镜子世界组织供奉的第一件神物不会还好好地锁在地下。
3月7日白天,极可能也身在荒野的玩家A通过某种方式得知或确定了神物在三田寿康手里。
他出手杀死了真正的三田寿康,吞下了神物和三田寿康的头发——根据梦境,我们姑且将需要吞下的人体组织当作头发,但具体是否是头发,没有更详细的线索佐证,不过是头发的概率确实最高,因为尸检中并未发现死者们其它人体组织的明显缺失。
当然,这些不是本次解谜的核心,算不上十分重要,因此,我们只需要知道,玩家A吞下了神物和被他杀死的人的某样身体组织,并变成了这个人即可。
在变成三田寿康后,玩家A多作没有拖延,在次日,就带着神物离开荒野,回到了二区。
从这里和之后3.11案发生的情况,大概可以猜出,玩家们的任务或游戏的主要剧情约莫不在其它地方,而是集中在一区二区。
玩家A返回二区后,只做了两件事,一是调查三田寿康和天空城的情况,二是锁定自己要杀的目标——从玩家A的行动可以看出,这并非盲目选择,而是有迹可循的,所以,我也怀疑,玩家们在晚餐上一开局得到的信息,除第二件神物的情况,还有一点,便是自己要杀的目标的线索。
玩家A根据自己的任务线索,锁定的目标便是雪莉。
或者说,玩家B。
不过,根据3.11案的后续发展来看,这个时候的玩家A应该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雪莉已经成为玩家B,而非单纯的游戏NPC。
这也是他失手被反杀的主要原因。
若他早就知道雪莉已成为玩家,必然不会只准备那样简单的杀人手段,至少也得是陷阱重重,奇异物品暗中全开。关键信息缺失,他低估了自己的任务目标,猝不及防之下,死亡便是结局。
由此可见,玩家们在游戏一开始,并不知道自己的目标有可能也是玩家,游戏给出的线索,极可能只是关于躯壳本身的。
而在了解过之后的死者情况后,我也认为,这本就是一场玩家之间的纯PVP杀戮战,与NPC们关系不大,玩家们的任务目标就是玩家,从不是他人。只是游戏在开局故意设置了误导,需要玩家们分析推理,抽丝剥茧。
最先动手的玩家若没能识破这一点,无论是因自己轻敌犯蠢,还是被其他玩家蒙蔽影响,都必然会吃大亏。
玩家A就是例子。
比起玩家A,成为雪莉的玩家B显然对此有些了解,反杀干脆利落,没有给玩家A太多的反抗空间。在玩家A死后,神物被吐出,玩家B没有吞下,而是选择了直接将其带走。
而王新华,3.11案的第二名死者,也是玩家C,则在暗处,一直观赏着这出杀戮戏剧。
他或许没有直接出手,但绝对间接施加了一些影响,促成了三田寿康案的发生和最终结果。
目前已知,玩家们的目标有二,一是神物,二是杀死任务对象。三田寿康也好,王新华也好,为的都是这两个目标。王新华旁观、推动三田寿康案,一是为试探游戏规则,二是为多铲除几个玩家,三便极可能是为神物。
于是,第二个案子出现了。
王新华,即玩家C,找上了带走神物的雪莉,即玩家B。玩家C动手杀了玩家B。之后,玩家C吞下了神物和雪莉的头发,变成了雪莉,而玩家B的尸体,相应地,便变成了王新华。
也就是说,第二个案子里,真正的死者是雪莉,而非王新华。只是因神物的形貌交换、改头换面,才让死者与凶手颠倒。
这一推测,既是出于我对神物的了解和猜测,也是来自这桩连环凶案最后一案的部分异常信息。
到最后一案,再多详解。
眼下,我们继续将玩家间的杀戮故事顺下去。
在第二个案子里,死的是雪莉,雪莉的尸体变成了王新华的尸体,雪莉没有吞下过神物,所以,在七名死者的尸检报告中,第二名死者‘王新华’的腹部没有异常。
而玩家C吞下了神物,成为了雪莉。玩家C杀玩家B,是为神物,接下来,他还要追逐他的杀戮对象。
第三个案子就此发生。
玩家C找到了自己的杀戮对象,白芸,即玩家D。
他失败了。
玩家D如雪莉反杀三田寿康一样,反杀了他。
玩家D吞下了神物,但我推断,她只是吞下了神物,并没有同步吞下玩家C的头发,也就是说,她只打算借用神物的其它力量,不打算与玩家C交换样貌。
玩家D仍是白芸,玩家C的尸体仍是雪莉。
因此,第三名死者为‘雪莉’,腹部有异常。
之后,玩家D去杀极可能是她的杀戮对象的康医生,即玩家E。
玩家E反杀了她。
在杀死玩家D后,玩家E也没有选择从康医生变成白芸。他和玩家D一样的做法,只吞下神物,却不交换样貌。
如此一来,第四名死者便是‘白芸’,腹部有异常。
玩家E依旧顶着康医生的壳子,他找上了自己的杀戮对象,艾米丽,即玩家F。
玩家F反杀了他。
而这一次,玩家F吞下神物,选择了变成康医生,而死去的玩家E的尸体便成为了艾米丽。
所以,第五名死者为‘艾米丽’,腹部有异常。
需要注意,这已经是3.11案的第四次反杀了。
据此,我们可以大胆地反推出玩家可能拥有的,除神物、杀戮对象之外的第三条游戏信息,即可能会杀害自己的凶手的线索,或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若非如此,这么频繁的反杀,就实在是有些太过巧合了。
玩家F成为康医生后,也动手杀死了一个人,即成锦。
玩家F成功杀死了成锦,且没有改变自己的身份。
于是,第六名死者为‘成锦’,腹部没有异常。
这里,我不认为成锦的身份是玩家,也不认为成锦就是玩家F的杀戮对象。但若不是,玩家F为什么要杀他?
答案很简单,因为成锦案加最后一案,就是玩家F为自己选定并精心设计的故事结尾。
她似乎从前面几个案子中察觉到了什么,想要在完成任务后从杀戮中抽身。所以,在反杀玩家E,由艾米丽成为康医生后,她没有选择立刻去杀自己的杀戮对象,而是找上了成锦,这个与其他几名死者相似但不相同的NPC。
她杀了成锦。
但杀得并不严密,甚至是错漏百出。
在各方关于成锦案的记录中,这个案子与其它五个案子一样,也疑似被超自然力量抹除过部分线索,但仍有一些关键线索留存了下来。最关键的是,这个案子有目击者。
因此,康医生几乎是在第一时间便被锁定为了成锦案的凶手。
又因为成锦与其他几名死者一样,都是被割喉,现场线索也有相似之处,所以康医生也被列为了3.11连环凶案的嫌疑人。
玩家F把‘康医生’推到台前,成为了故事结尾、一切真相大白时最该出现的凶手。
然后,康医生‘自杀’了。
这里的‘自杀’必须要打上引号,因为当时的康医生,即玩家F当并没有自杀,她只是设计让‘康医生’死去了,并将整件事伪造成了自杀。
具体情况大概是,在得知康医生顺利成为成锦案的凶手,并即将被逮捕时,玩家F选择表露出自己已发现不对的异常,然后钻进屋子。警察奥夫罗夫,即玩家G被引来。玩家F早已伪造好自杀该有的一切,然后,她杀死了她的杀戮对象玩家G,并变成了警察奥夫罗夫。
警察冲入嫌疑人房间,发现嫌疑人已经畏罪自杀,并留有自白书,这非常正常。
只要玩家F在尸体的死亡时间上做好手脚,至少在非玩家的人看来,一切就都没有问题。
但在玩家看来,这个案子却还有两处明显的漏洞。
为弥补第一处漏洞,玩家F在尸体上又多做了一重手脚。
她取出了自己体内的神物,将其送入到了尸体内。尸体的胃部受到侵蚀。之后,她又拿回神物,混着奥夫罗夫的头发,与玩家G交换了样貌。
玩家G死去,成为了畏罪自杀的康医生,胃部被设计了腐蚀痕迹,玩家F成为警察,发现了嫌犯的死亡,一切合理。
而第二处漏洞,即康医生自杀后神物的去向。
我认为玩家F也想到了。
她很可能做出了相关布置,比如利用特殊能力或奇异物品伪造神物,或其它什么,以此来摆脱‘神物可能落在警察奥夫罗夫手中’的嫌疑,彻底从杀戮战的漩涡中心脱身。
不过,这些布置显然没有被顺利激发。
因为King出手了。
这是由结果推出的。
第二件神物最终落在了King的手里,并被King亲手送到了镜子世界,与第一件神物共存,这是后来可以知道的事实。
而在康医生自杀案到King带神物到镜子世界这一段时间里,第二件神物是处于失踪状态的。并且,在自杀案发生后没多久,King就直接与间接现身,明确了3.11案的就此终结。
也就是说,King借由玩家F的设计,真正为这桩魔盒玩家闹出来的3.11案扫了尾。
而在这之后,在这一局游戏时间内,天空城却也当真再没有案件发生了。
这是为什么?
没什么线索,但以我对自己的了解,我怀疑在十年前的这局游戏里,King得到的规则和身份与其他玩家并不相同……”
最后一句刚刚写完,被黎渐川从祭坛底部劈出,此刻正握在手中的魔盒忽地一震,顶着真空时间的绝对限制,咔的一声,打开了一道缝隙。
一些星光般的碎片缓缓溢出。
这是属于第一周目的黎渐川的部分记忆碎片。
它们数量不多,模糊破碎,像是勉强挤出,在脱离魔盒后,全数没入黎渐川体内,只留下疑似倒影般的雾气,与答题卡形成的灰雾汇合,令灰雾演化的画面更加清晰流畅起来。
是十年前游戏对局的部分情况!
黎渐川抓住了回归的记忆碎片,愕然之余,不由心头一定。
他没想到King竟然还在遗留的魔盒上留了后手——在现在的自己解谜至十年前的自己的部分时,魔盒内的记忆碎片会受到精神牵引,自动流泻出来一些,辅助自己。
要知道,他之所以选择先解谜,而非先打开King留下的魔盒,收回里面的记忆和力量,主要就是因为他的记忆和力量是全部凝缩在一起的,他一旦选择打开吸收,就要吸收全部,而这需要的时间实在太久。
下一次死亡将至,宁准状态不稳,他没有那么多的时间。
却不想,King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做出了部分记忆碎片主动溢出的布置。
这部分碎片不多,但其中蕴含的信息却是极其重要的。
惊喜之余,黎渐川快速消化着碎片里的内容,同时精神连接不停,边将碎片内的主要内容编入脉络,边接续上文,迅速向下写着。
随着他的文字,灰雾画面也显露出十年前游戏对局的部分情形。
虽有残缺,可游戏的大致轮廓却已可以大致摸到。
十年前的这局游戏,总共有玩家十七人,抽签划分身份,身份共有两类,一是杀手,二是警探。
公共信息,是两类身份都可以看到的。
也就是神物的相关信息,非常简略,只有一句“它是一个神秘教派的神物,本该被供奉在冰雪深处,不知为何,却忽然出现在了这里”。
私密信息,是两类身份各自享有的。
杀手的私密信息和任务,King的视角并不清楚,但从后来的游戏剧情发展可以大概猜到。
第一,所有杀手都各有一个杀戮对象,他们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杀死自己的杀戮对象。第二,杀手追逐神物,知晓且可以使用神物的某些奇诡功能。第三,在杀戮别人的同时,自己也是被杀戮的对象,杀手可以知道锁定自己的人的部分信息。第四,在游戏进行超过一定的时间后,玩家会遭受污染,只有吞下神物,才能避免污染。
第四点信息也解答了为什么整个3.11案里,除一开始的玩家B外,其他玩家不管想不想与死者交换样貌,都吞下了神物。
当然,除了这四点,还可能有什么必须割喉之类的小要求,用来增加难度或混淆视听。
而警探的私密信息和任务,King再清楚不过,因为他抽到的身份就是警探。
游戏给了警探两条路线,开局就要选择。
两条路线,分别为正义警探和邪恶警探。
正义警探必须在规定时间内侦破所有杀手犯下的所有凶案,侦破率不要求百分之百,但至少要百分之八十。超过时间没有侦破,或有遗漏,或未抓住真凶,正义警探将被剥夺精神或身体方面的某项能力,持续整局游戏。在时间内成功侦破,则会获得奖励,并免除污染。
同时,正义警探还是所有杀手的目标。
他的身份信息在一开始便会被公开三分之二,若有杀手能成功击杀正义警探,便可获得直指谜底的关键线索。
而第二条路线,邪恶警探,则要简单得多。
邪恶警探和杀手差不多,也有杀戮对象,只是杀戮对象不是固定某一个,而是除自己外的所有玩家。失败无惩罚,成功有奖励。
邪恶警探也不需要侦破案件,但需要在属于玩家的案件中扮演搅屎棍的角色,将案件成功化大为小,化小为无。搅黄一个案件,便可获得一个奖励。
整体来看,是比正义警探轻松太多的角色。但需要注意,邪恶警探这条路线没有任何污染相关的字眼。
King选择了第一条路线。
他的信息被公开,可想要真正在游戏里锁定他,却不是一件易事。所以杀手们优先选择的,都是先进攻自己的杀戮对象。这也是吸引正义警探主动现身的圈套。
这样的游戏开局,和黎渐川曾走过的朋来镇有些相似,都与杀戮有关。
只是比起朋来镇的复杂,这里似乎更简单直白一些。
游戏直接给出信息,根据信息推理出杀戮对象的身份,对其行凶即可,不可自主选择对象,也不需要精心设计谋杀。而且,游戏将这场杀戮的范围圈定在了玩家之中,不涉及NPC——虽然在游戏开始,没有玩家知晓这一点。
此外,神物的作用、反杀的信息与可以选择的邪恶警探路线,也似乎都颇有深意。
这局游戏与朋来镇,乍看相似的大框架下,却是截然不同的血肉。
黎渐川敢肯定,若是他直接拿朋来镇的经验来解读这局游戏,那百分百是失败的。
他从了解到它开始,就将它当成一个全新的对局,没有任何参照。
“……King将自己隐藏得很好,没有杀手可以轻易找到他,但他却可以通过案件特征,来迅速锁定杀手的痕迹。”
黎渐川简单写过可以窥见的游戏对局的部分规则,便以King的视角继续展开。
“玩家A杀死真正的三田寿康的案子,他不在荒野,没有发现,无法侦破,被剥夺了全方位的触觉。包括疼痛。疼痛是警示人类的信号。没有疼痛的提醒,可能敌人的刀锋已割开了自己的喉咙,自己也察觉不到。
这是一项极为严重的惩罚。
之后,三田寿康案让他失去了部分肺功能,王新华案让他在每一天都会丢失十分钟的理智。
直到雪莉案,他开始摸到真相的影子。
从雪莉案到最后的康医生自杀案,他全部成功侦破,但在他抓到凶手前,凶手都成为了下一个案子的杀手,他只需要在案发现场走过一圈,确认情况即可。
也是因此,他也有被杀手设计反蹲,爆发战斗的时候,战斗的最后结果是无人死亡。
King没有杀人。
他怀疑杀人或许才是真正的陷阱或污染。
玩家F成为康医生,杀死成锦和警探奥夫罗夫后,便被King锁定。
他成功抓捕到了这名不打算再继续杀人的杀手,并带走了真正的神物。
之后,他在当晚的晚餐直接将这局游戏的谜底揭开一半,道出了杀手和警探背后的真相——此处记忆碎片的信息太少,无法作出更详细的推测。
这次晚餐,因各种原因已死亡玩家十二人,算上King,剩余玩家只有五人,一警探四杀手,晚餐后,杀手们都没有再次杀戮,而是跟随King开始行动。
这大概率是King为自己的布局许诺了什么,而其他玩家不管是信还是不信,都怀揣着各异的心思,主动或被迫地加入了他。
收拾好剩余玩家,King先处理了3.11案,之后带着神物前往镜子世界,与之交易。
他在之前的调查过程中已知道了镜子邪神的事,并对镜中世界有所怀疑,交易后,他利用权限和自身能力,成功进入了镜中世界,欢喜沟。
至此,我对3.11案的笼统分析便算是结束了,更多的,我也已经无法了解。
接下来,便是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King做的第二件事,欢喜沟成神布局。
随着3.11案的落幕,它也紧随其后,浮出了水面……”
黎渐川配合记忆碎片,将3.11案一捋而尽。
黑白空间已经开始显露出黯淡裂痕,这昭示着真空时间也并非无限,它很快就要走到尽头,黎渐川没有太多的时间了。
不过记忆碎片的出现,就像一针强心剂,让他的思维运转速度和对真相的理解更快更透。
飞快移动的笔尖再次提速。
“说到欢喜沟成神布局,记忆碎片虽已消耗完毕,不再有多余信息,但我们原本积攒的线索却也已足够多,完全可以支撑起这番分析推理。
King是在随3.11案不断深入接触、调查天空城的过程中,发现镜子邪神、镜中世界等隐秘的。
这时候,他在考察一些副本。他已经猜到,自己的最终之战恐怕注定失败,他想要在那之前,将自己的部分力量和记忆二度切割,隐藏在某个副本里,留待以后。
这个副本是他的考察对象之一。
但也仅仅只是考察。
直到确定镜中世界的存在,并与镜子邪神聊过之后,他才正式选定这里。
一环套一环,镜中世界这样的存在,正是他所需要的,可以实现他心中构想的地方。
可是,镜中世界已有自己的运行规则,不是随随便便的外来者就可以干扰的。便是与镜子邪神进行交易,也不能取代规则。于是,King选择亲自进入,寻找漏洞,掌控规则。
最后,他找到的漏洞,便是成神。
成为镜中世界的第三个神,掌握相关规则,实现自己的布局,平衡这个世界的力量。
这就是King的选择。
简单总结一下,就是他发现了镜中世界的存在,之后与镜子世界和镜子邪神交易,进入镜中世界,调查研究后,选择以成神的方式来影响这个世界,实现布局,之后他成功成神,并实现了布局。
而他布局的内容,主要有两个。
一是切割隐藏自己的部分记忆和力量,二就是以将镜中镜外分割,把镜中改成一个清洗疯狂的世界。
前者清晰明白,无须多提。
至于后者,当时的具体情况我们自然无法获知,但大致的事情发展却可以推测。
第一周目的愿望世界是虚假的,种种矛盾前期就已显出苗头,更遑论后期。只真实与虚假这一个命题,就足以逼疯太多玩家。再加上高维污染,玩家们的情况可想而知。
King为此决定进行一种尝试,即利用副本为玩家清洗疯狂。
当然,因力量所限,不是所有玩家,只限定在污染深重到难以自救的玩家之中。
他想要帮助他们。
但同样,他也是冷酷的。
这部分玩家,若能成功清洗疯狂,返回现实世界,自然是好,但若不能,便只有死在这里一个结局。
放一个疯狂的、破坏力巨大的玩家在现实世界,还不如将他们就此困死——就算这个玩家是自己,是宁博士,King的想法也不会改变,同理,宁博士也会作如此想……”
黎渐川借旁述剖析着自我。
宁准立在长阶上,遥遥瞧着,一双不同寻常的桃花眼施展能力,即使距离很远,也能将答题卡上的内容看得一清二楚。
在黎渐川写到这里时,宁准微微抬眉,勾起笑容。
他们是爱人,也是战友。
这是他们必然的选择。
“要做到改造副本、清洗疯狂这件事,在欢喜沟成神只是第一步,除此之外,King至少还要再做两件事。”
将某些话一笔带过后,黎渐川继续写着:“第一件事,是以他成神后短暂获得的半玩家半监视者的身份,去尝试与魔盒沟通、交易,从而影响副本规则,让副本更改机制,匹配极端疯狂的玩家,再将玩家降临的锚点从天空城改为欢喜沟,并影响镜中世界的规则,以轮回塑造清洗。
后来的事实表明,这件事他做成了。
第二件事,是在成功塑造一切后,确保清洗机制可以顺利运行,并能够抵挡之后潘多拉可能到来的侵蚀。
针对这一点,King分离出了轮回之主,也找到了许多滞留玩家,与之交易约定。
可事物是发展变化的。
没有什么布置可以永恒不变。
King也清楚这一点,所以为了防止后续可能出现的问题,比如轮回之主自我觉醒、滞留玩家背叛等,他也留下了很多后手,可以牵制反击。
在本局游戏,我也充分利用了其中的一些,才得以在现在顺利解谜。”
笔锋一顿,黎渐川精神微微一松,压下一个句号。
“以King为线,将3.11案与欢喜沟成神布局整体拼合,便是十年前这个时间节点我所了解的全部了。
时间线继续向下推移,终于来到第四部分,也是我们的最后一部分,十年前至眼下……”
第524章要想解谜,便必须要去过天空城。
“这一部分再细化, 便是两个版块,一个是清洗疯狂的部分,一个是涉及本局游戏的部分。
第一个版块, 不管是现实世界重启前, 还是现实世界重启后, 基本内容都差不多。
简单概括,就是疯狂与污染达到临界值的玩家, 在匹配进入游戏时,有极大的概率会被本副本抓取,来到King定下的欢喜沟的锚点,进入小顺、周沫等躯壳,以Blood曾混乱描述过的、与轮回吞吃等有关的手段,清洗疯狂,拉回自身理智。
具体的清洗手段和状况, 线索太少, 不得而知。
不过, 以我对神国容器、时间之力和自己的了解, 我大胆猜测,这种清洗应当是以轮回机制为主, 剧情引导为辅。
玩家在欢喜沟剧情的引导下,踏上欢喜沟的所谓‘成神’之路, 但实际上这并非玩家所求的成神, 在‘成神’的这个过程里, 玩家的疯狂和污染会借助神国容器, 因‘成神’准备而全数倾泻, 这时,早就定下的时间轮回机制启动, 清洗便随之开始。
这里的时间轮回机制,很可能就是类似本局游戏一样的欢喜沟轮回重启。
只是在第一个版块里,轮回之主还没有异变,当时的轮回机制是帮助玩家、有利于玩家的,疯狂和污染只会随轮回的次数而减轻,不会加重。
欢喜沟原住民对这种轮回机制没有感知。
在部分能察觉到外来者的原住民眼里,欢喜沟的情况大概仅是有外来者不断到来,又奇怪地不断离开。
不论外来者在这里经历过多少次轮回,在他们看来,都只有记忆中的一次,也就是玩家的最后一次轮回。
两神这个层次,或许有所察觉,但应该也没有明确记忆。
因为轮回之主以King当时的剥离部分为主导,实际上是镜外世界的存在,在实力、位格和生命层次上,都略高于两神。
玩家在清洗过后,为保密,不被潘多拉发现,都会被时间截掉相关记忆,这也就是这个所谓的克系单人副本情报寥寥的主要原因……”
玩家清洗疯狂的情况,黎渐川言简意赅,数笔带过。
然后迅速转入重头戏,本局游戏。
“关于第二个版块,涉及本局游戏的部分,以我的视角为主最统一直观,但若是这样,便要根据我的记忆再划分一下,分为我的前七次轮回,与我的第八次轮回。
先谈前者。
截至眼下,我都没有真正意义上恢复前七次轮回的记忆,但‘记录者’中的信息记录和洗礼时以时间之力窥见的过往,都足以为我分析这七次轮回提供强有力的支撑。
这七次轮回是以King曾留下的清洗疯狂的轮回机制为主,但在被轮回之主干扰扭曲后,便变成了我所经历的模样。
在扭曲的轮回机制里,我未被清洗,反而是遭受到了轮回之主的污染,且加重了自身的疯狂。
轮回之主借助轮回机制污染我,这是祂完全掌控的东西,只要我的身上多一次轮回,祂的污染便可以多加一层。
根据各种信息,我推断,我每走过一次轮回,污染大约增长百分之十,也就是说,眼下这个第八次轮回里的我,污染程度应该是在百分之八十到九十。
神庙的签文也暗示着这一点。
一到九尾,便是衔环,万劫不复。
污染程度若真无限临近百分之一百,那也确实是没什么生机可言了。
与我相反的是宁博士,轮回之主的扭曲有限,没有作用在他身上,所以他带来的疯狂与污染是随轮回的进行而不断减轻的。
只是原有轮回机制已经被破坏,而他的清洗也受到了其它存在的影响,实际并不顺利,各方作用,便是如今的模样。
浅谈污染后,我们可以详细分析一些重点了。
首先,必须简要捋一下前七次轮回的情况。
第一次轮回,是我所经历的最完整的一次的轮回,从3月29日傍晚降临丰饶县,到4月5日祭神第二天,被两神击杀,总共七天。死亡状况对应签文,‘一尾因不敬神被斩’。
在这一轮回里,我思维清楚,精神状态正常,没有任何污染迹象,也没有出现任何幻觉。
宁博士的状态看起来也很正常,但实则是疯狂最为严重的时候。
这一轮回,我没有明确信仰任何一位神明,只正常地进行调查,搜集线索,经历洗礼,在榆阿娘的牵制中,半只脚成神,对抗三神。最后解谜,谜底涵盖欢喜沟真相的九成以上,但因不知真正的问题所在,解谜失败。
死后,我进入了天空城,成为了天空城的沈东川。
此处必须提到一点。
天空城十年前便再没有玩家出现,而欢喜沟的玩家则是从十年前才开始出现的,原因已经说过,是King在十年前改变了锚点和规则。
那么问题来了,是这十年间的玩家在欢喜沟死亡、轮回,都不会出现在天空城,还是出现了,但却被轮回之主控制了,没有在天空城留下任何痕迹,所以才被认为是没有出现?
若是前者,为什么这在副本时间延续了十年的状况,会在本局游戏的我身上出现意外?
若是后者,轮回之主当真能限制得住疯狂的他们,一丝一毫信息都未泄露?
两者对照,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十年间的玩家从未出现过天空城的概率远大于轮回之主完美控制他们的概率。
所以,问题继续,我为什么是例外?
当时的我也没有答案,但后来综合多重线索,便可以发现,这应该就是King在这个副本留下的第一道后手。
这个后手启动的条件不是‘我’,而是轮回之主对轮回机制的干扰。
King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轮回之主,即使祂可以算作是另一个自己。他防备着祂,预料到未来祂若发生改变,极可能会对轮回机制动手。
假如轮回之主真的动手,在祂的干扰下,进入欢喜沟、去不到天空城、对副本整体情况有严重认知缺失的玩家会处于完全的被动之中,清洗不成不说,还有很大概率被深度污染,失去离开的机会。
在这种处境下,解谜便是最佳的、唯一的破局点。
而要想解谜,便必须要去过天空城。
因此,King留下了这样一道后手。
若轮回之主干扰轮回机制,对玩家不利,后手便会触发,在玩家一次轮回结束、下次轮回开始前,将玩家从欢喜沟抽离出来,放入天空城。
在副本真正的原有运行规则里,玩家就是应该降临在天空城的,所以玩家在天空城本就拥有身份,即躯壳,在空隙返回天空城,也是顺理成章,不会面临破维的问题。
事实上,我认为,King对锚点的更改,是钻了副本规则漏洞的、不完全的,并非真正的更改。
这个副本真正的玩家降临锚点,还在天空城,由我的身份‘沈东川’即可看出。我在刚进入游戏时,必然是降临在了沈东川的身躯内,因此,轮回者们才会在我降临的时间便将沈东川抓捕囚禁。
他们要控制住玩家在天空城的锚点,或许是为了防备意外,也或许是为了别的什么。
轮回者,或者说轮回之主,是清楚这些的,并可以借对锚点规则的感应捕捉到玩家的降临。
天空城的根本锚点,也就是沈东川的躯壳,只是一个中转点,在我降临并进入沈东川这具躯壳的同时,欢喜沟的锚点发动,将我引入了欢喜沟,让我不曾在沈东川的身躯内苏醒。
类似沈东川的玩家在天空城的锚点,其实一直存在,只是未被真正启用而已。”
黎渐川点出重点。
“第一次轮回之后,我借由King的这道后手,第一次来到了天空城。
可惜,这一次我被轮回之主误导限制,没有得到太多线索,便很快被迫离开,重返欢喜沟,进入了第二次轮回。
第二次轮回,我从3月29日傍晚,活到了4月4日清明节,祭神当天。
这一轮回,我选择信仰轮回之主,但最终却被轮回之主杀死,对应签文‘二尾因奉邪神而断’……
第三次轮回……”
黎渐川的文字不断显现。
“记录者”光华绽放,其内的留言与前三次轮回、前三次天空城的记录尽皆显露,自动对他的相关内容进行了更为详细的补充。
这补充直到并无详细记录的第四次轮回,方才停止。
“……
第四次轮回,我活到了请神的前一天,被福禄天君所杀,也对应签文‘三尾、四尾因信一不信二,焚为漏夜灰’。
在上一轮回中,我已出现疯狂和失控,到这一轮回,情况变得更加糟糕,我开始出现比较严重的幻觉。
宁博士的情况看起来也更糟了,但实际上,他的疯狂确实是在减轻,理智在回归,只是碍于暗中的窥伺,有所隐藏。
这一轮回我没有太多信息和线索,只有些许时间中的窥探和自身经历,所以只挑重点,并不详解。
我已察觉到自己的轮回情况,并对自己体内的污染有所猜测,因此,在这一轮回中,我选择信仰了多子菩萨。
这既是一种大胆试探,为搜集更多线索,也是我在察觉到自己体内轮回机制带来的、轮回之主的污染后,选择的驱狼吞虎,暂时拖延。
多子菩萨对我的看重远胜于福禄天君。
这既体现在地位上,也体现在关注上,更体现在我体内祂与轮回之主的污染对抗上。
当然,福禄天君无法坐视我真的成为多子或轮回的寄生物,所以祂在请神前夕,出手杀了我。
这一轮回里,我总的来说,只做了两件事,一是继续深入调查,为解谜做准备,二是寻找去除轮回之主污染的方法。当然,这一次,我依旧死得有点仓促,没能解谜,也没有找到去除污染的方法。
最后,关于这一轮回,还有四个小重点必须一提。
重点一,镜子禁忌与糯米水的关系。
黄纸禁忌与三神、欢喜沟皆有关联,触犯禁忌,便有可能遭到三神污染或欢喜沟异变。
‘镜子代表另一个自己’,我在禁忌当日,误照镜子后,若洗脸的糯米水是白色,便证明我仍保有大部分自我,多子或轮回便都暂时无法直接更深地污染我,但若是黑色,就证明我的自我已消失很多,祂们可以趁虚而入。
因此,小顺作为多子的神国容器,希望糯米水是黑的。
第四次轮回的我糯米水是白色的,而第八次轮回倒序走到第四次轮回时间段的我,糯米水却是黑色的。这种自我变化,证明了我的污染在加深,也是佐证我的轮回推测的重要一点。
重点二,我察觉到的数字认知错误。
去过天空城,与镜子世界打过交道,才会知晓,这一点是人类区分天空城和欢喜沟的关键点。
镜中世界在镜外看来并不真实,必会存在扭曲,身体上的扭曲,是指降维,以我的生命层次,不会出现,而精神上的扭曲,体现在我身上,便是所谓的数字认知错误。
重点三,我得知的一种情况,即一位神喜欢寄生的人类,其他神大多也都喜欢,而这些被选中的人类,也大多都是玩家。
欢喜沟的神本质就是监视者,而监视者都有着最本源的欲望,就是逃出魔盒游戏,去往现实世界,方法便是借由玩家,藏于魔盒。这个法子几乎没有成功例子。
但监视者们依旧不肯放弃,欢喜沟的三位神明自然也有着这样的需求。
我个人推测,寄生玩家,进而操控玩家,便是这三位神明计划的逃离法子。
也是三位神明对除我之外的玩家的态度由来。
至于我,福禄和多子应当没有什么异常,只有轮回,对待我的态度绝对不同于其他玩家。
祂清楚我与祂之间的关系,融合我、取代我、直接离开游戏的想法,要远大于寄生我、借我离开的念头。
重点四,季川曾当过十年植物人一事。
在从‘记录者’中知道轮回之主诞生时的相关情景后,我对这个小疑点便有了相对清晰的思路。
毫无疑问,季川是十年前King选择的躯壳,他因玩家的特性,未降维,进入欢喜沟,成为了季川,开始行动。在欢喜沟的布置结束后,King脱离季川的躯壳,轮回之主诞生,降落欢喜沟时,溢出了一缕精神,进入了季川体内。
这时醒来的季川,既不是原本已经死去的季川,也不是King,轮回之主利用一缕精神,可以影响他,但他因没有轮回之主的记忆,便也生出了一定的自我。之后,这两者极可能出现了矛盾,轮回之主的一缕精神消散,季川躯壳的自我也被封印。
这便是这具躯壳在十年前游戏结束后,做出种种古怪行为的主要原因。
两年前,轮回之主异变。
祂知道我会再次来到这个副本,若真有那么一天,我的选择应当还是季川的躯壳。
所以,祂便又顺势把自己的神国建立在了季川体内,以期后手。
等到本局游戏开始,我终于降临,祂便操控欢喜沟的部分时间,在我从沈东川躯壳前往季川躯壳的空隙里,将季川在欢喜沟时间提前唤醒,控制等待在丰饶县,顺着剧情,请君入瓮。
一切所为,不过是污染我、融合我、取代我……”
黎渐川冷静而锐利地扯着真相的线端,一点一点将其抽出。
书写间隙,他一眼扫过前面极长的卡上文字,莫名有种在写任务结束的总结报告的感觉。
只是这次解谜实在太长,长到他过去那么多任务的总结报告加起来,都比不上的地步。
但若一切顺利的话,这或许就是他最后一次如此解谜了……
第525章解谜成功,本局通关!
“第五次轮回, 我活到了开请神路的第一天,因两神的同时寄生而自杀,对应签文‘五尾由心, 成了空壳’。
这一轮回, 我没有信神, 却也没有明确不信,而是敷衍, 在三神之间打转。
我已经清楚三神的情况与祂们大致的谋算,也模糊确定了我身上所存在的问题,即轮回之主利用轮回机制施加的污染。
另外,我也看得出,我可以在天空城停留的时间更短了,我预测,自己或许很快就不能再进入天空城。这可能也与轮回之主的污染有关。
关于轮回之主的污染, 这时的我发现或者说确定它的基本情况, 大概是出于四点原因。
一是多次轮回后我对自己状态和对季川的躯壳的掌控, 让我对污染有了追根溯源的基础。
二是四次天空城经历, 也让我获知了不少轮回之主的信息。
三是欢喜沟两神的反应和种种暗示,都在说明, 祂们对我,每次轮回都是新的动手, 而我一次又一次轮回固有并加深的污染, 则并非来自于祂们。
四是福禄观的某些人找上了我, 我试探得出, 自己疑似在被轮回之主吞噬。
多子的试探逃离、福禄的暗中谋算、轮回的融合取代, 太多绳线捆绑在我身上,我若什么都不做, 任由剧情与轮回如此继续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我必须要找到属于我的一线生机。
仍旧只把希望放在解谜和榆阿娘的弑神计划上,显然不是什么好选择。
我从自己体内调出自第二次轮回末尾得到的部分时间神力。它隐藏在极深处,并没有随欢喜沟的轮回重置而消失。因为它不同于另外两神的神力,它原本就属于我,轮回机制无法清除它。
在细致了解过它后,我有了一些想法。
但这一轮回,因两神的同时寄生,我已经没有实施这些想法的空间和土壤了。当然,我也感谢两神这有些生猛的寄生,它们帮我暂时干扰了轮回之主的窥探和污染。若没有这种干扰,我悄悄调动体内时间神力的举动大概早就被发现了。
准备得当之后,我再次尝试解谜,但仍是失败。
这次解谜是我五次轮回以来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完整率和正确率都很高,失败原因是关键线索缺失。
眼下回过头去看,我当时缺失的关键线索主要便是镜子邪神的具体信息。
我曾进过镜中,但很可能受到了轮回之主和福禄天君的双重干扰,没能有真正的发现。直到第八次轮回,洗礼之时,这两神皆受牵制,无暇分心,我开启镜中穿梭,才得以察觉镜子邪神的倒影。
第五次轮回,第三次解谜失败的我选择自杀来摆脱即将到来的更深层次的寄生,同时结束这一轮回。
这一次死后,我没能再进入天空城。
也是在这里,我对我体内轮回之主的污染程度有了一个粗略的估算,也对天空城的进入条件、King 的后手,都有了更深的推测。
五次轮回后,我的污染程度极可能是百分之五十到六十,超过一半,换句话说,我剩余的自我已经不到一半了,有很大概率已不自知地陷入到轮回之主的支配。
King关于玩家进入天空城的后手显然添加了相关的限制条件,诸如‘自我不过半,不能再入天空城’之类。
因此,我意识到,我在第五次轮回准备好的计划,必须要再做出一些调整。
然后,我来到了我的第六次轮回。”
前三次轮回的情况,来自“记录者”保存的内容。
第四次、第五次轮回的记忆,来自洗礼中夺取时间之力时,对自身过往时间线的寥寥几瞥,和宁准的详细补充。
只有第六次轮回,是黎渐川前七次轮回中,唯一恢复了记忆的轮回。
“第六次轮回,我只活到了3月30日的早晨,这是我的选择,一句‘六尾作假,失了我相’勉强可以概括。
我实施了调整好的计划。
抵达欢喜沟,进入小顺家,选择西厢房,祭拜疑似轮回之主的神像,以我与轮回之主间的污染联系引祂降临。祂意识到了不对,但却无法抗拒重度污染、主动寻求融合的我。
我借助第二次轮回得到的一点时间神力,和还未迷失的自我意志,与祂在精神世界厮斗。
厮斗的结果,是我败了,但我的计划却成功了。
我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真正的、属于祂的一股强大神力,而非第二次轮回逸散吸收来的那一点点时间神力。同时,我也并未让祂得到祂想要的——我直接死在了这场厮斗里,祂的融合自然失败。
我突然而至的反击显然在轮回之主的预料之外。
祂原本只想藏在暗处,慢慢将我磨死,可我发现了祂,并将我们的斗争摆到了明面上。
这种意外让祂不能再等待,在遭过我此次算计之后,祂决定改变对我的态度与计划。
第七次轮回,我知道我的疯狂和污染已经太过严重,改变想法的轮回之主也很可能会在这一轮回对我直接出手——污染程度已足够深,祂不需要再有太多顾忌。
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在这一轮回多待。
当张秀兰路边产子时,我便嗅到了异常的气息。不敢耽误,我以近乎自毁的方式,激活了体内抢夺来的时间之力,终于看到了笼罩在整个镜中世界之上的时间长河,看到了轮回之主,看到了King制定遗留的轮回机制。
我影响了轮回机制,拨动了它的一处规则。
然后,我进入到了再一次从头来过的欢喜沟。
这一次,可以说是第八次轮回,但更准确点说,应该是我站在半脱离轮回的时间长河上,进行的一次时间线倒序行走。
只为褪去污染,拥有更多的时间与线索,触碰到完整的真相。
开启所谓的第八次轮回,就是我的破局方式。
‘七尾曰死,八尾曰生,七与八皆不见,唯九似蛇衔环’,这是我最后的一次机会,我唯一的生门。
在更详细分析这次轮回前,有关前七次轮回,还有一个必须要解决的疑点,即为什么某些在上一次轮回不曾爆发的异常,等到新一次轮回到来,却会爆发,比如张秀兰路边产子的红绣鞋事件。
小的因素,是每次轮回中各人的选择不同,哪怕只有细微改变,也会成为蝴蝶的翅膀。
大的因素,则在整个轮回机制和我的状态。
欢喜沟本就不是一个普通的村子,它的异常掩盖在厚厚的帷幕之下。正常情况下,便是主动去探究,也很难穿透帷幕去看清它,只能模模糊糊直觉不对。
但轮回机制是在某一段时间内将它不断重置,每重置一次,它在这段时间内的稳定性就会丢失一层,帷幕也会变薄一层,里面的异常和失控自然便更多地显露了出来。
而我的污染和疯狂也在加深,这种加深令我在逐渐失去‘正常’这个状态,变得与欢喜沟愈发贴近。
我的精神受到影响,会更容易察觉和触发异常。
这一点与克系文学作品中掉了San值的调查员们非常相似。
在这些大大小小因素影响下,欢喜沟越来越不稳,真实的异常越来越难以控制。在我看来,就是曾经看似正常的、不会爆发的异常,总会在下一次轮回突然爆发,丢掉原本正常的伪装。
当然,第八次轮回是不同的。
这是我的回合。”
黑白双色逐渐氤氲模糊。
如纸上水墨洇湿。
黎渐川笔走龙蛇,抓紧时间,剖析这场解谜的最后一段。
“第八次轮回究竟是怎样一次不同寻常的轮回?
这个问题在我意识到多次轮回与倒序行走这两件事时,就已经开始思考。直到得到‘记录者’内的信息,我才终于有把握、有证据,将它完整画出。
在此,我们简述一下这一轮回,从整体上对它有一个基本的了解。
我们先将这一轮回视为一根线。
这根线由七个小线段组成,每个小线段均截取自前七次轮回,而将这七个小线段分割的,便是六个事件,即六次死亡。
线的开端,是第七次轮回,从3月29日傍晚醒来,到第七次轮回榆阿娘的红绣鞋也无法压制的张秀兰失控产子——产子一事,我称之为红绣鞋事件。
我从线的这一端开始行走,走在第七次轮回的小线段上,到红绣鞋事件,我遭遇了第七次轮回的我的死亡节点。节点后,我继续向前倒走轮回,跳转进入到了第六个小线段,即第六次轮回。等到第六次轮回的死亡节点到来,我便又进入到了第五次轮回。
以此类推,我在这根线上不断行走,第七个小线段、第六个小线段、第五个小线段……
表面上,这一次轮回依旧是从3月29日去往4月5日的、向前的正常时间推进,但实际上,却是在进行轮回机制层面的倒序行走。
因此,从时间层面来看,这一根线,或者说这第八次轮回,应该是由我3月29日傍晚到3月30日凌晨(红绣鞋事件)的第七次轮回部分、3月30日凌晨到3月30日早晨(沉睡事件)的第六次轮回部分、3月30日早晨到3月31日凌晨(寄生事件)的第五次轮回部分、3月31日凌晨到4月2日凌晨(被福禄天君杀死)的第四次轮回部分、4月2日凌晨到4月3日子夜(请神夜)之后的第三次轮回部分、请神夜到祭神当天的第二次轮回部分和祭神当天到祭神第二天的第一次轮回部分共同组成……”
为清晰直观,黎渐川在文字下方直接画出了一根长线,将其截为七段,在上面一一标注。
第七次轮回、第六次轮回、第五次轮回、第四次轮回……
红绣鞋事件、与轮回之主精神厮斗的沉睡事件、被两神同时寄生且现有记忆第一次进入天空城的事件……
3月29日傍晚、3月30日凌晨、3月30日早上……
整个第八次轮回,若身陷其中,可能耗费许久,也发现不了究竟,但若跳脱出来,纵览一看,便会感慨,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一切迷障,仅一根线罢了。
“……
在我开启并行走于第八次轮回时,各方应当都有察觉,但一时都无法确定。
福禄和多子对轮回并不敏感,可我的时间线跳跃很多时候都在祂们的眼皮子底下进行,次数多了,祂们即使不执掌时间,也应该会发现现在和过去的异常。
轮回之主遭我算计,必然不会放过我,但祂并不清楚我的计划,在第八次轮回的开端无法锁定我。
等到祂找到我,我大概率已经进入了第五次轮回或第四次轮回。我的状态也在一定程度上随这种倒序而恢复,到第五或第四次轮回,我的污染也会随之回到当前轮回的层次,百分之五六十或百分之四五十。
污染不够深,轮回之主最佳的直接动手时机已经错过,只能再多筹谋。
在天空城的误导、追杀,在欢喜沟,引两教来扰乱我的洗礼,趁机暗算融合我,等等诸如此类,便都在祂的筹谋范围。但这些筹谋,或因我与宁博士的及时反应。或因King留下的后手的激发,都一一失败了。
我很幸运地走到了这一刻。
还需要提及的是,为了得到第八次轮回这个破局机会,除前期谋划、抢夺和激活时间之力外,我还付出了两个较大的代价。
一是我过往七次轮回的记忆,二是一旦第八次轮回破局不成,我将落入比轮回之主干扰后还要糟糕的轮回结果中,污染程度直接飙升超过百分之八十。
魔盒游戏不会给出必死的局,也不会让我钻取太多漏洞,一眼看破迷局。它在平衡游戏难度。封锁记忆,并承担破局失败后更糟的结果,是必然。在多子神庙增加一道专门提示玩家的签文,也是必然。
以上,就是时间线第四部分的情况。
四个部分、三个节点,大局套小局——这条极长的时间脉络分析到这里,便终于彻底结束了。
此时若跳脱出来,以笼统的视角去回顾这整条脉络,便可以发现,无论多少人物纠葛、世事隐秘,归根结底不过是天空城的故事与欢喜沟的故事,本局游戏开始前的故事和本局游戏开始后的故事。
说复杂是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最后,正式宣告解谜结束前,我们还有一个重点需要补充,那就是前面屡次提到的福禄天君的暗中谋划。
祂在发现自己可以隔着维度吸收滞留玩家的精神体后,究竟萌生了什么想法,有什么目的,又已经做出或打算要做什么事情,我也已猜到一二。
祂的真正目的,不在逃离游戏,而在游戏本身。
坦白讲,在福禄天君于我的洗礼末尾,向宁博士提出那个条件前,我并没有向这个方向怀疑过太多……”
最后两段一出,长阶深处忽然传来一声沉重而无奈的叹息,仿佛洪钟巨雷,轰然砸下。
本就将到期限的真空时间炸开道道裂纹,五颜六色的斑块从裂纹中汹涌挤出。
黑白之色飞快消退,被凝固的时间与空间再次流动起来。
烟云滚滚,香火缭绕,万千嘶叫声在下,琉璃祭坛轰轰而倒。
黄衣观主恢复行动,拂尘甩出,如银河倒悬,万胎嬷嬷怒目圆睁,脊背钻出无数鬼婴,女人的血肉如尖树,刺破土壤,从大地砰砰长出。
长阶震动破碎,夜空极高处浮现的巨大阴影霍然张开,笼罩了整个世界。
狂风乍起,全是浓浓的血腥腐臭。
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将黎渐川团团围住,但比所有攻击更快的,是从空中一跃而下的宁准。
红衣飘摇,眼瞳幽黑,极强的精神领域倏然扩张,让周遭所有的一切都出现了刹那的扭曲。
黎渐川一把接住宁准,时间之力配合涌出,半空中一道又一道影子如同深秋黄叶一般,不可抵抗地纷纷而落。
几乎同时。
大地开始震动,似地龙翻身,目之所及,多子与福禄两山蠕动着站了起来,形态与两神几无二致。
碎镜闪动,众多轮回者现身袭来。
欢喜河激流荡起,一张又一张苍白的脸孔浮出。欢喜沟似错频般闪动,一时是此景此貌,请神之夜,一时是断壁残垣,流血漂橹。
“不想离开游戏,反而暗中谋划,要吞掉副本,熔炼规则,从魔盒手中夺取游戏权限,上桌成为魔盒游戏的新一位主人——福禄,你竟然真有这样的胆子,着实是让我刮目相看了。”
穹顶巨大的阴影下沉,隐约凝成模糊人形,恰是轮回之主。
祂甫一现身,整个欢喜沟的时间便全部混乱起来。
有树木疯长,仿佛一瞬便过了百年,有风云静止不动,又在顷刻消散,有无数攻击瞬息而至,也有时空风暴席卷大地。
有人不断缩小委顿,眨眼变作脆弱胎儿,有人寸寸苍老,刹那行将就木,也有人被困循环,反反复复原地叩拜,嘶吼着同一句话语。
时间之力,疯狂失控。
尚能维持原状的,只有轰轰站起的两山、破碎的长阶,和迎着狂风而立的黎渐川与宁准。
“残缺邪神,也配评我?”
长阶碎至最后一级,忽地停止。
一双云履徐徐落在阶上。
云履之上,是一件空荡的白色道袍,袍内无人,却如有人一般被撑起,传出一道男声。
声音清淡,却又狂妄。
多子的啸叫也响起,转为凄厉大笑的人声:“……疯子!你们才是疯子!”
宁准与黎渐川并肩而立,在无数混乱中央,凝望天穹,缓缓露出笑容:“三神同临,这才算得上是真正的‘请神之夜’……”
黎渐川一眼扫过三神的力量,确认祂们仍是本体沉睡,并未苏醒,只是借请神仪式释放出力量投影后,便将目光转向了飘扬起来的答题卡。
他要先看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才能再去解决这三位降临的神明。
他的视线定在答题卡最上方空白处。
一行简体汉字缓缓凝出。
“本次解谜正确率90%,完整率92%!”
“恭喜玩家King,我的老朋友……解谜成功,本局通关!”
第526章想要拦祂,确实唯有釜底抽薪。
“解谜成功……”
仿佛牵引着整片阴影天空的轮回之主也向答题卡投来了关注:“看来你的打断也没有起到什么效果。”
“所谓神明, 就是喜欢自以为是吗?”
轮回对福禄的狂妄回以颜色。
同时,祂的周身与脚下,祂庞大的阴影天空里, 一道又一道虚幻的齿轮显现, 一面又一面各异的时钟展露。
齿轮无声转动, 指针疯狂颤抖。
停止破碎的长阶再次发出咔咔声,福禄天君的道袍与云履都如被橡皮擦除一般, 寸寸消失,仿佛正在倒退。
“这是我和King的事,小孩子就别捣乱了。”
轮回之主轻嗤。
黎渐川却对这话置若罔闻。
他并不急着出手,只透过混沌的战场,直直看向高空的福禄天君:“别演了,福禄。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多子直白, 自始至终都只有监视者的心思, 想寄生我或污染我, 寻求机会, 借我离开游戏。轮回各种陷阱、各种障眼法搞了一堆,但只要知道祂与我的关系, 弄清楚祂的根本目的,也不难, 无非是想吃掉我, 来完整并强大自己而已。”
“祂们都不希望我在祂们的计划成功前解谜通关。”
“但你不一样。”
黎渐川目光如炬:“你等的就是此时此刻。”
“你希望我顺利解谜。”
黎渐川道:“你对我是否信仰你、是否加入福禄观并不在意。第五次轮回, 我投靠多子, 你出手杀了我, 可这时候的你已经吞噬了太多滞留玩家的精神体,力量早已不是表面所见, 你不可能对轮回机制毫无察觉,你清楚我即使被你所杀,也不会真正死亡。”
“普查小组的‘忘忧桥’来自福禄观,它几乎是被送到了我的脸上,我想不出它出现在欢喜沟的更多作用,除了落入我手,成为我对抗轮回之主的武器之一。”
“多子也好,轮回也好,都兢兢业业地直接或间接对我调查真相的过程进行过扰乱。只有你,好似有过一些干涉行为,但实际上,却并没有对我的解谜造成什么困扰。甚至,福禄观某些势力的某些操作,还会为我提供一些可以打通思维关节的线索。”
“种种蛛丝马迹,实在太多。”
“若非你过往不理俗世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这样的行为和态度早就该引起各方怀疑了。”
“你把自己的真实目的隐藏得很深。我敢肯定,在洗礼之前,就算是猜到滞留玩家精神体消失一事与你有关的轮回之主,也不清楚你究竟想要什么。祂只能隐约窥到,你与多子、与祂都所求不同。”
黎渐川的语速极快。
说到最后,声音已被精神力量转化为一道又一道念头,一刹即出:“如果你能一直藏住,倒也不错。但可惜,你藏不住,终究是在洗礼时露了马脚。一句针对宁博士的‘让我看看你的心脏与大脑’,让我想不多想,也做不到。”
福禄轻叹,也传出念头:“如此说来,是我不该提出那个交易。”
随这念头,被时间飞快擦除的道袍云履在仅剩一点边沿时,忽又重新显露出来。
“即使当时你不提出这个交易,也早晚都会露出马脚,”黎渐川道,“因为你太过谨慎。你想确保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抓到机会,自然要夺取更多的筹码。想要抢夺魔盒游戏的力量,或者说寄生魔盒游戏,成为新一位餐桌主人,能多了解了解它现有的主人的情况,总是要比不了解更好一些,不是吗?”
“从你瞄准宁博士开始,你的痕迹就一定会显露出来,无法完美隐藏。”
阴阳二气绕道袍而生,太极轮转,周遭无形的时间影响俱被春风化雨,四散若无。
云履不紧不慢,向下迈去。
通天长阶原已破碎至仅余一级,却在云履落下时,好似也在刹那时间倒退一般,令无数齑粉重回聚拢。
“怪只怪你对我有了了解。”
福禄再叹:“可关于我的信息,若不放给你,你的解谜便有差上一线的风险,那才是确实是对我不利了。世间之事,不过都是如此,有舍有得罢了。”
“你认为你得到了?”黎渐川道。
福禄道:“你认为我没有?”
云履徐徐而行,衣带当风,轩然霞举。
若非袍袖内里无人,当真飘飘似真仙下凡。
“还差最后一步,否则你刚才不会直接暴露力量来拦我,”黎渐川道,“吞吃玩家的精神体,摸到玩家和魔盒游戏之间的联系,强大自己,等等前置准备,你早已完成。”
“可这一切,还差最后一步——在不将你的谋划暴露给魔盒游戏的前提下,有玩家成功解谜。”
黎渐川一语道破:“你需要有玩家成功解谜。在谜题被破解,玩家即将通关的时候,这个副本的魔盒会被找出,相关魔盒规则也会显露。若我猜得不错的话,你是想抓住这个机会,利用滞留玩家的气息,将自己伪装成玩家,借助玩家与游戏的联系,反向摸去魔盒游戏的核心。”
“一旦成功,反客为主,从魔盒游戏诞生的怪物,变为享有特权、足以影响魔盒游戏部分规则的餐桌主人之一,也不是不可能。”
福禄含笑:“所以呢?”
祂道:“你已经解谜成功,你的答题卡上也没有书写我的谋划,眼下我的最后一步已然成了,你散出如此多的纷扰念头来,是为什么?想让魔盒游戏听见,阻我一阻?还是仍有后手,要拖延时间?”
“老实讲,你若真想拦我,方才解谜书写时,大可不多拖泥带水,瞻前顾后,直接在开头或中间,随便三两笔,便能毁了我的最后一步。”
“可你没有。”
“我的最后一步,与你的解谜牢牢绑在一起。你知道你若直接写出,我会出手阻拦,有可能动摇你的真空时间,打断你的解谜。你舍不得让自己徒劳无获,你不敢赌。”
“你终归也是那蝇营狗苟的凡俗一员。”
“利己之心,焉能舍去?”
黎渐川眉梢微挑:“想要拦你,就一定要破坏我的解谜?这可不一定吧。”
福禄漠然轻嗤,并不存在却有如实质的目光扫过欢喜沟内外。
苍天浮出白茫清气,大地下沉晦暗浊气,天地阴阳刹那变动。
所有时间规则顷刻消弭无踪,轮回之主的齿轮与表盘如泡影一般,倏地破碎。与福禄山悍然对撞的多子山猝然踉跄,恍若被天穹压塌,土石俱碎,一头栽倒,令地面震荡不止。
黎渐川也好似被一柄巨锤闷头砸中,剧痛之余,七窍流血。
宁准状态本就不好,此时则要更差,眼尾血泪滚滚,神智浑噩,面容扭曲疯狂,瞳术也混乱失控。
“如今,便是你们四个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福禄道,“你又想拿什么来拦我?自然,你可以立刻开启你曾经的魔盒,但在你成功融合自己所有力量之前,我就已经得到了我想要的……”
一只由无数规则凝成的手从宽大雪白的道袍内伸出,散发出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超维能量。
它们来自被福禄吞噬的滞留玩家的精神体,被福禄发觉后,提炼凝聚,成为了自身的力量,也成为了祂突破副本,探向魔盒游戏规则的资本。
维度的涟漪乍起。
福禄的手霍然用力,刺透诡谲的光影,朝着某个好似极近、又好似极远的至深至暗处抓去。
风暴之声从空洞中传来。
游戏的层层规则显现,绷成致命的丝线,倏地收紧,疯狂绞来,欲要将这只手湮灭在错乱的空间之中。
福禄单手掐诀,拢起三千银丝的拂尘绕指而出,与规则丝线轰然对撞。
夜幕之外,仿佛是太空,又仿佛是另一层空间,瞬间绽开了无数行星爆炸般巨大火花,如璀璨烟火。
高热降落,流星飞舞,欢喜沟震荡不已,几乎天地翻覆。
黎渐川拉着浑噩的宁准裹在时间之力里,只能勉强站稳,看起来毫无阻拦之力。
“你真沉得住气。”
轮回之主的虚影不知何时出现在黎渐川身侧,只隔一层时间层膜,传来隐秘的念头:“魔盒游戏可是人类求来的一线生机,多一位餐桌主人,可就多一层变数。我不相信你什么都没有准备。拿出来吧,我可以帮一帮你。”
“你应该知道,污染不够,我没有办法融合你,现在的你不需要太过防备我,我们的根本目的是一样的,为了任务,为了信仰……”
黎渐川神色一动,精神世界有什么轻轻晃了下。
他像是被轮回之主的话打动了,也像是知道自己无法再拖延等待下去,终于眉眼一凛,翻手从魔盒内取出了一样东西。
竟是他加入多子神教后得到的那枚神丹。
第八次轮回里,黎渐川所得到的物品,只要并非如“忘忧桥”、符刀一般的类似奇异物品的存在,在被他放入魔盒后,都能够保存下来,不会因欢喜沟的轮回而跟随重置。
这枚神丹便是其中之一。
“你这是……”
轮回之主虚影一怔,似乎诧异不解。
但不等祂念头传完,黎渐川便一抬手,径直将这枚他之前时常提防畏惧的神丹一口吞了下去。
“你疯了!”
轮回之主大惊。
黎渐川却没有多余的精神再去理会。
神丹如一团活着的烂肉,一进嘴巴,便滋生出无数细小的须触。
须触在舌面上快速蠕动,钻进咽喉,爬入食管,迅速朝腹腔而去,就似吞了条触角巨多的肥虫一般,黏腻恶心。
黎渐川生理性地干呕起来。
可他什么都呕不出。
神丹已经来到了他的腹腔。
他的腹部如吹了气的气球一般,开始疯狂膨胀,一息之间,就撑开了上衣,迸现出蛛网般青紫的血管。
肚皮膨胀到极限,砰的一声便炸了开来。
大团肉芽涌出,如草木疯长。
肉芽盘根错节,在黎渐川的身躯之上,极快地搭出了一扇巨门。
巨门惨白又鲜红,其上竖有三字,无忧乡。
小顺不知从哪里冒出,出现在了黎渐川身前,对着巨门跪倒,叩首不动。
门锁崩解,巨门震颤,被由内自外缓缓拉开。
轮回之主神色一顿。
福禄的视线也自至深至暗处短暂抽离,投射过来。
祂们似是也对这突然的变故略感茫然。
祂们想不通,为什么多子的神国为什么会出现在黎渐川体内,为什么这看似根本不可能联手的双方会秘密合作起来,为什么他们的合作完全避开了祂们的目光。
“你居然会和多子联手!”
轮回之主迟了一刹才道:“不,不对,是祂想自毁,想和福禄同归于尽,所以你们才会联手。这与你所求,本就殊途同归……你可办不到昧着良心,与恶同行。也算是好计策,若所有力量加起来都不足以对抗福禄的话,想要拦祂,确实唯有釜底抽薪。”
没错,就是釜底抽薪。
此时此刻,还能影响福禄的,除身为神国容器却被福禄故意放进局中,早早死去退场的周沫,就只剩下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与福禄同出一源的多子。
皆因人心而生,皆被人心所害,同食超凡珠子,分吃天外巨蚺,两百年爱恨纠葛,血肉互融可为远胜自身的庞然巨怪——福禄与多子,并非亲生兄妹,却实在同根而生。
眼下只是请神之夜,三教的唤神计划均未成功,福禄降临不过投影,虽已强大到场内所有存在加起来都敌不过祂,可若多子菩萨真身苏醒降临,那局势便截然不同了。
所以,在见过镜子邪神,去过天空城,真正现身于请神现场前,黎渐川还以镜中穿梭,去了一趟小顺家。
一人一神定下了交易。
神明真身降世,必要经由神国。一枚神丹是引,将多子的神国转移到了黎渐川体内。黎渐川凭借强大的自愈能力和时间之力,在保自身不死的情况下,开启神国大门,召唤多子。
多子苏醒,可阻福禄。
“就凭一个疯子?!”
一刹之后,福禄也已想通此中关节,淡泊漠然的面具脱落,声音显露出癫狂冷笑。
“谁说祂是疯子?”
黎渐川张口,鲜血喷涌。
他既选中了多子,又怎么会让祂继续疯狂下去?
嘎吱一声响,天地忽静。
顶天立地的巨门停止震颤。
一名少女迈步,从门内缓缓走出,罗裙洁白,目光清明。
——黎渐川从洗礼中激活并夺来了更多的时间之力,虽不足以为多子清洗去所有疯狂,可只让祂摆脱痛苦与异变,短暂清醒,却是不难。
少女抬手。
夜空属于轮回之主的阴影尖啸一声,开始消散。
整片战场上,时间之力飞速退去,轮回之主的虚影尽皆动荡溃散。
“多子,可不要误伤你的老盟友……”
轮回之主哂笑,声音渐远,似遁入了镜中通道,暂避锋芒。
长阶上,福禄的云履一滞。
无数因果之线浮现,穿过时间空间、穿过大片光怪陆离之景,将祂与多子相连。
祂探出的手蓦地模糊起来。
游戏规则趁机卷来,拂尘根根断裂。
不可见的极远处,魔盒似是被惊动,朝被自己忽视的某处蝼蚁角落,隐隐投来一瞥。
游戏之外,维度一端,潘多拉空间内,借助魔盒通道窥探的巨目也仿佛察觉到了自己的餐桌在被轻轻移动,无形的侵蚀瞬息渗透而来。
窃取权限,本就重在一个窃字,若被发现,便是不妙了。
“多子!”
福禄怒吼。
阴阳二气凝作大手,规则符箓缠绕其上,一掌拍向少女,欲要截断因果。
“就此收手,我不杀你!”福禄念头激荡,“与King合作,你能得到什么?你不阻我,待我功成,还能少得了你的好处吗?”
祂试图说服多子临阵倒戈。
“好处?”
少女叹息,曾经堆挤在无数畸形肉块之间的、故作悲悯的神明面孔,第一次显露出真正的神性:“福禄,你笑世人为功名利禄汲汲营营,贪欲横生,可剖出你的真性,眼下的你与他们又有什么分别?”
“我怪过你很多事,却从不怪你追求力量,拥有欲望,因我知晓,你成如今模样,大半身不由己。”
“可你不应将其视为理所应当。”
“世间欠你我,你我怨恨,于是有了乱世,有了两百年的报复,有了无数无辜之人的鲜血。一切已是混沌,如我们一般背负着罪恶的伪神,本就不该存于世间,早就应当身死魂灭。”
“放手即是挣脱。”
多子凝望着福禄,脸庞淌下血色的泪珠:“哥,苦海已深,何必再多自陷?继续走下去,只是深渊……”
福禄冷然:“这里不过是一个副本,我们过往不过是一片虚幻!等我夺来权限与力量,想要塑造什么样的世界,便会有什么样的世界,想要拥有什么样的过去,便会拥有什么样的过去,哪来的苦海,哪来的深渊?你才是被过往困住,执迷不悟!”
多子身下莲台浮现:“我以为真,此间便是真。你若真以为幻,又何必将最后的一点自我藏于神国,半点不敢放出?”
“你我成就如今模样,出生的谎言,成长的阴谋,家人的鲜血,作呕的算计,无耻的忘恩,沉沦的欲望,挣扎的苦痛,尽皆存在,若缺其一,便非今日你我,而是他人。”
“你可以重塑世界,可以改变过去,却无法否定自己的心。”
“我是执迷不悟,你又何尝不是自欺欺人?”
多子一念,万般因果刹那嗡鸣颤动。
已至头顶的阴阳巨掌无声破碎。
“张云意!”
“你与轮回的小打小闹我不计较,可今日,你当真要背叛我,要杀我?”
福禄喊出了多子的真名。
云意爱随双桨动,山光只在短蓬边。
云意,便是自由舒畅,无忧无虑,好似天边流云的意思。
张家称不敢渎神,没有给多子取名。多子的真名是福禄所赠,他也曾盼望她一生自由无忧。
少女重重闭上双眼,却不答话。
“你背叛了我,云意!”
福禄的手掌终于碎裂。
被刺透的游戏规则瞬间闭合,维度涟漪消失,长阶崩溃,道袍迎风坠落。
“杀我的不是他们……是你,张云意!”
福禄的声音是恨是痛:“是你杀了我……背叛了我!”
“一切本就是错,”多子的身影也开始破碎,从脚至头,化作飞扬齑粉,“归根结底,我做不成张云意,你也不再是周意,我们已经害了太多人,不能再继续错下去。”
“这里的世界已因你我满目疮痍,外面的世界不欠你我,何必再伤无辜之人?”
“死在今日,是你我最好的结局。”
道袍鼓荡,因果交错。
多子与福禄对峙,同时走向毁灭。
两神之下,黎渐川委顿在地,腹腔完全破开,参天肉芽源源不断地吸食着他的血肉与生命力。他已是濒死,双眼空洞,四肢僵硬,只有躯体偶尔抽搐,是他仅剩的一线神智在以时间之力与死亡抗衡。
宁准浑浑噩噩,靠在他身旁,仿佛已被疯狂压倒,闭目痉挛。
他们中间,一副平光眼镜不知何时从黎渐川的魔盒内掉了出来,落在一侧。
平光眼镜蓦地轻轻一动,密不透风的时间防护骤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一只虚幻的手掌悄无声息地穿透进来,不带丝毫波动,目标明确地刺向黎渐川的大脑。
可不等这只手掌真正刺下,瞳术强大的精神波动便倏忽扩散。
“早猜到你还有布置,不会当真只作壁上观。”
宁准徐徐睁眼,神色平静,眸光幽深戏谑,不见半点疯狂:“被我们抓个正着,有趣吧,轮回?”
第527章不要害怕失败,不要畏惧重来,不要怀疑,不要放弃。
模糊混沌的身躯飞快显现:“有趣, 确实有趣。你们留着这副眼镜,是想将计就计,引我上钩, 但你们就这么肯定, 是你们成功以诱饵抓到了我, 而不是我主动入套,来抓你们?”
“事到如今, 也不妨告诉你们,这里,除了多子,还有一位神明也是真身苏醒。”
“你们猜,祂是谁?”
话音未落,被瞳术定格的虚幻手掌便倏地一震,下一刹, 便好似脱去空壳一般, 只留了一道残影在原地。
而与此同时, 轮回之主真实的指尖, 或者说触手,已在时间的诡计下, 霍然刺入了黎渐川的眉心。
轮回之主微笑:“好吧,答案揭晓, 就是我。”
时间风暴与瞳术轰然对撞!
无数色彩抽象的斑块瞬间形成, 又瞬间炸开, 一道道光芒如星辰爆裂, 穿透层叠的时间与空间, 刺目绽放。
一片扭曲之中,宁准的神色却依旧平静, 甚至隐隐浮出了莫名的笑意:“原来你的真身早就苏醒了,这可真让人意外……”
模糊如肉团的人形一滞,察觉到了不对。
黎渐川落入祂手,正要被祂融合取代,宁准却丝毫不慌,反而作出这样的反应,这实在有违常理。
意识到这一点,即使轮回之主已抓住黎渐川的大脑,也依旧心中一悚,怀疑自己是否是中计了。可祂的融合已然开始,毫无阻碍,十分顺畅,这又不禁让祂犹豫,担心宁准只是在唱空城计,若祂出于谨慎,就此罢手,才是真的中计。
贪心令祂无法决断。
只一瞬逡巡,宁准的声音便转作了念头:“不过,关于这一点,我们其实也有所猜测。”
“我们猜,你十年前沉睡是真,可如今还在沉睡却是假。也许两年前,在你发生异变的时候,你就已经苏醒了。但很显然,无论是你最忠诚的属下,还是时时刻刻都关注着你的敌人,都没能发现这件事。”
“这在欢喜沟是很难做到的。”
“所以,你八成是在天空城苏醒的。天空城的轮回者唤神,又以超凡和科技手段遮掩异象,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还猜,苏醒后,你依旧装作沉睡的模样,长线布局,欺骗所有人,为的就是真正可以反杀你的创造者的这一刻。”
“天空城种种操作只是试探,看看这位创造者的深浅,若成自然好,若不成也已达成目的。洗礼只是误导,让你的创造者误以为你的本事和算计不过如此,之后自然会对你不太重视,稍有松懈。”
“你真正的杀招从来都只有两个。”
“神国是其一,这副瞧不出一点异常的眼镜,是其二……”
听闻宁准的念头,轮回之主精神深处的不安瞬间扩大。
直觉报警,祂再不犹豫,立时便要舍弃融合,抽身遁走。
但已经晚了。
早在祂将触手刺入黎渐川的大脑,开始夺取融合力量的那一刹起,一切便不再是祂预想中的模样。
若非如此,宁准又怎么会有闲心与祂交谈?
“抓的就是你的真身!”
宁准一笑。
轮回之主一惊,只觉黎渐川的精神世界忽然撤去迷雾,涌现出无数疯狂的漩涡,将祂死死拖住。
“果然,你们也早就想反吃了我……”
轮回之主背后涌起无穷阴影:“但就凭这点力量,还想咽下我的真身,痴人说梦!”
“只凭这个状态的我们,当然不行……”
黎渐川嘶哑的声音响起:“但如果,再加上这个呢……”
他的手掌仿佛卸力般摊开,掌中属于曾经的他的魔盒,不知何时已经悄然打开,庞大的力量和记忆碎片正如星云般从魔盒内涌出,汇入他的体内。
他的双眼缓缓睁开,漠然凝视着轮回之主,其内冰蓝光芒迸现,如星辰璀璨。
这确实是一个专门为轮回之主准备的局。
轮回之主想融合黎渐川,黎渐川又何尝不想将自己的力量从这个异变的投影身上剥离?
黎渐川没有选择在解谜前吸收自己曾经的力量和记忆,一是时间确实不够,二便是在等待轮回之主的出手。他要借由力量与记忆回归时的冲刷融合,庞大漩涡,来钳制轮回之主,将祂一举清洗剥离。
一重又一重,只比谁算得更多更深。
“你融合过去的力量和记忆,固然可以制住我,反向吞噬我,但在这个过程里,你自身受到力量冲击,也脆弱无比,最后是你吞噬我,还是我融合你,可还说不准……别忘了,我的神国还在,而且,谁说我的这副眼镜,只有撬开时间这一个作用?”
“它可是在你的魔盒内待过不短的时间……”
一切挑明,轮回之主也褪去了惊怒之色,冰冷而又镇定。
祂不再尝试离开,反而身形一融,化作巨大阴影洪流,裹挟时间规则,果断冲入黎渐川的体内。
几乎同时。
无数如蟒蛇如植物一样的黑色须触从黎渐川的头顶喷涌钻出,疯狂生长,似是要再在他身上撑起一扇神国大门。
平光眼镜突地炸碎,黎渐川周身,精神世界被带动撕裂,一个又一个魔盒控制不住地掉落出来,有些仍散发着正常的魔盒气息,有些却颤动着,好像被渗透污染般,爬上了锈迹般的青苔。
超维能量失控涌动。
黎渐川眼球凸起,目眦欲裂,冰蓝色的光芒明明灭灭,一时冻结沉没,一时疯狂闪烁。
精神世界。
庞大的阴影降临,数不清的天灾在一瞬间淹没了一切。
海啸摧毁城池,闪电犁平大地,蛛网般的巨大裂缝轰轰绽开,让万物都坠落深渊,坍缩塌陷。
黎渐川站在无尽的高台之上,飞扬的星光碎片朝他聚拢,黑暗的须触也抓住他的双脚,飞快地向上攀爬。
阴影带着整片天空向下压来。
疯狂而恐怖的呓语与嘶吼充斥整个世界,如刀刃一般,将黎渐川的意志刺得千疮百孔。
他开始颤抖,开始从四肢到身躯逐渐碎裂,一双直视着穹顶的眼也开始淌下滚烫的血泪。
“你瞧啊!你就是如此的脆弱!如此的不堪一击!”
阴影咆哮,声音恍若苍天一怒,奔雷滚滚。
面对无尽天威,黎渐川仿若大海中渺小至极的蝼蚁,随时可能倾覆在一朵小小的浪花之下。
可偏偏,一朵又一朵浪花来袭,一场又一场风暴降临,这只渺小至极的蝼蚁却仍屹立在原地,不动不摇。
以他为中心,这片精神世界被一次又一次摧毁,又被一次又一次重建。
灾难纵横,生机不绝,嘶吼凄厉,星光灿烂。
他与阴影对抗着,互不服输,好似天与地的对峙。
在这样的僵持里,黎渐川脚下的黑色须触突然膨胀,急速蔓延,只一眨眼,便噗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黎渐川!”
“你是一个真正软弱无能的懦夫!”
许许多多的声音汇成刀锋,猛地刮在黎渐川的心头。
“最终之战失败,曾经千万次副本闯关,千万个同伴的疯狂与死亡,都化为乌有……重启,重启有什么用?死去的人无法复生!”
“黑金字塔,你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爱人送死!战火废墟,你想救的人永远都只有冰冷的尸体!你的父母,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一切——你全都保护不了!”
“你是懦夫、废物,一条最卑微最无用的可怜虫!”
“又一次最终之战将至,你还有多少勇气,还有多少力量?你已经失败了一次,还会不会重蹈覆辙?活着,继续走下去,真的是正确的吗?人类跨过这一关,真的还拥有未来吗?”
“放弃吧!”
“我知道你已经很累了……把一切交给我,让我来承担一切,我也是你,是潘多拉没有见过的你……祂们已经摸透了你,却还不了解我,由我来进行这一次的最终之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
“放弃吧……把一切交给我,我和你一样,你是清楚的……我不会辜负你的信任……”
风雨不知不觉平息,阳光洒遍大地。
高台化作柔软的摇篮,包裹住黎渐川碎裂至白骨森森的身躯,带来春水般的温暖。
仿佛被说服了,黎渐川鲜血淋漓的心脏缓缓坠落,眼皮颤抖着,似是将要闭合。
外界。
宁准察觉不对,扯下红衣裹住黎渐川,数件防护性奇异物品显现,环绕四周。
“看着我,黎渐川!”
他用力掐住黎渐川的脖颈,让他看向自己:“看着我!看着我……我相信你,我在等你……”
宁准低下头,与黎渐川眉心相触,精神力量轰然张开。
他的疯狂没有完全清洗干净,不敢进入黎渐川的精神世界,只能用瞳术以半催眠的形式在外呼唤他。
然而,不等这呼唤传入,精神世界摇篮内,原本已刺入黎渐川心脏的黑色须触便忽地颤抖起来。
它们如凋谢的枝桠一样,迅速干枯。
黎渐川猛地抬起只余白骨的手掌,反抓住这些黑色须触,一把扯动整片苍穹。
“你以为这样就能动摇我?”
他抓着那些黑色的须触,一点一点从柔软的摇篮、从冰冷的深渊爬起来:“过去太多日夜,你以为我在想什么?这些话,我自己说给自己听,都已经说到倒背如流,听到双耳生茧了……”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我究竟是什么,究竟在想什么……我一直在恐惧,一直在忧虑……”
“但我说过,你不是我……”
“我不会放弃。”
宁准猛地用力,抱紧了黎渐川。
精神世界,无数漩涡骤然扩大,所有代表着力量与记忆的光芒碎片消失,整片天地陷入一片黑暗。
然而,这黑暗不过一刹。
下一刻,世界的尽头,地平线的极远处,一轮巨大无比的太阳一跃而出,光芒万丈,照亮一切!
“黎渐川——!”
庞大的阴影坠落,飞速燃成灰烬,尖叫声扭曲疯狂。
黎渐川置若罔闻。
摇篮坍塌,他滚落在地,艰难地撑着残破的身躯站起来,一步一步,朝着太阳的方向走去。
“‘我们最大的弱点在于放弃,成功的必然之路就是不断地重来一次’,”有还未汇入太阳的记忆碎片从黎渐川身侧划过,是第一周目终了,世界重启前,在极光中紧紧拥抱的恋人,“所以,不要害怕失败,不要畏惧重来,不要怀疑,不要放弃……”
“黎渐川,我永远相信你。”
“就如我永远爱你。”
盛大的光辉下,黎渐川张开双臂,栽入太阳之中。
所有被分割的力量与记忆,此时此刻,彻底回归。
第528章多多保重。
你所经历的第一个副本是什么样?
之前, 若将这个问题抛给黎渐川,他脑海中浮现的,不论有意还是无意, 都会与十九世纪的雾都、恐怖传闻里的开膛手脱不开关系。
但就在此时此刻, 他看到了另一种答案。
光影翻卷倒退。
无数归来记忆碎片簇拥着他, 拉扯着他,带他穿越了一页页飞动的记忆相册, 来到了这段故事的最初。
咔的一声轻响。
首都、处里、监测室,韩林、池冬、李清洲。
还有刚刚从真实与虚妄纠葛的深渊中爬出来的那个自己。
愿望世界,第一周目。
这才是黎渐川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副本,是魔盒游戏所代表的一切的开端。
这个副本难度不高,后来被收录进了处里的B级档案,由黎渐川亲自命名为“寄生”。
副本的时代背景大概类似于一战二战后的世界,但又不同。
在这个世界, 这两场世界战争是真正接连而至的, 中间连一两年的停歇都没有。
它们灼烧了大片土地, 杀死了无数人类, 但这都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它们之中的第二场在全球范围内引爆了无数杀伤力极强的生物武器。这一毫无底线的操作, 给整个世界带来了一种名为“异缺病”的传染病。
这种传染病非常可怕且诡异,凡是染病的人都会从某个身体部位开始腐烂, 直烂到整个身体只剩下一半, 才会停止。
有幸运的, 从脚开始烂, 只烂掉下半身, 留下上半身,尽管痛苦, 却还能活下来。
可还有太多不幸的,从头开始烂,从内脏开始烂,从肩背开始烂。
这些人往往都不是因腐烂而死的,而是被活活痛死的。
为了预防并治疗异缺病,刚刚从战火中走出的各国联合起来,集中了所有医学力量,开展研究。
一支医学团队得到秘密情报,听说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小岛上,当地土著有特殊手段可以治疗异缺病,便马不停蹄地乘船赶了过来。
包括黎渐川四人在内的十二名玩家,便都是这支医学团队的成员。
这局游戏给出的时间限制是七天,但因为是低端局,难度不高,新人还多,所以在池冬这个年纪虽小却聪明果断的老玩家和处里精心培养的三个强大战力的联手合作下,只花费四五天,这个副本便被成功闯过。
“寄生”。
这个副本名字取的直指要害。
这座小岛的土著们治疗异缺病的手段,便是寄生。与人寄生,与动物寄生,与植物寄生,与怪物寄生,与所谓的“神”寄生。而在这病态的寄生背后,又是残酷的剥削、杀戮与欺骗。
这是黎渐川第一次接触魔盒游戏。
他诧异游戏里的血腥残忍,厌恶玩家间的勾心斗角,苦恼解谜时的一团乱麻。
他把这当作过往的任务来处理,却发现这远比任务要复杂神秘。
当冰冷机械的女声响起,宣告他们解谜成功的一刻,他站在空茫的海边,望着前方涂满油彩的高大神像,心头忽然一阵恍惚,盛满了一种莫名的感觉。
“就像这里才是真的,外面才是假的……”
少女的声音从几步外传来:“我在进入魔盒游戏四五次之后吧,也偶尔会有这种感觉。非常奇怪对吧?明明这里才是游戏,是虚幻的精神网络,而外面才是我们生活的现实世界。”
“但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这里的是真的,外面是假的。”
黎渐川一顿,转头看过去。
韩林和李清洲受伤颇重,已经相继离开,赶去结算,这片正在破碎坍缩的海滩只剩他和池冬。
池冬一身染血的白色休闲服,察觉到他的目光,笑着看来:“怎么样,黎队,第一局游戏的任务报告想好要不要写这些了吗?”
黎渐川观察了池冬两眼:“回去做个检查。在这种游戏里,要多注意心理健康。”
池冬眼皮一耷,唉声叹气:“怎么你也这么说,看你之前的样子,我还以为我们是病友呢……”
黎渐川听了一耳朵,却没太在意。
因为他从池冬的表情里读到了玩笑的成分。
他不认为这位活泼开朗的十九岁少女会和他一样,真的陷入到质疑世界、怀疑自我的疯狂里。
觉得平淡的现实生活是假的,充满刺激的游戏世界是真的,这是很多青少年都会有的天马行空。
池冬大概也不例外。
黎渐川不是预言家,不能看到未来,所以这个时候,他只说了一句:“别想躲,我会帮你打申请的。”
“好吧”
回应他的,是池冬无奈的叹息。
2050年9月11日,黎渐川的、也是这支编号为0039的临时小队的第一局游戏,就这样平常且顺利地结束了。
四人在监测室里醒来,被带去进行身体与精神检查,之后便是休息,与长达数个小时的汇报。
第一次游戏圆满完成。
0039小队不仅全员安全返回,还成功解谜,拿到了一个魔盒,这在处里所有临时小队的初战战绩里,都是名列前茅的。
所有小队第一次集结在一起开周会时,韩林推进来两小车咖啡,包了整个大厅的下午茶,逢人就送上一份茶点,边含蓄一笑,边开侃第一次游戏的战绩,让其他小队又爱又恨。
一个好的开端,似乎也让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依照处里的安排,0039小队在训练之余,开始以每周一到两局游戏的频率下副本、刷魔盒。
骇客王国,韩林化身最诡谲的信息流,扛着池冬逃出九死一生的陷阱,昏迷三天;
全球冰封,李清洲背上遍体鳞伤的韩林,艰难爬过无边无际的冰原,以血作水;
荒郊猎场,池冬藏起濒死的李清洲,孤身引开追猎者疯狂的阴影,被找到时已全无知觉;
深海洞穴,黎渐川点燃明灯,一人拦在无数庞然巨物之前,背后是缺氧异化的队友
一局局游戏,无数次险象环生,无数道生死危机,无数种狡诈阴谋,让他们从最初仅依靠处里建立起信任的普通同伴,慢慢变成了互为支撑,愿意毫无保留地将生命交托给彼此的默契队友。
首都的第一场雪落下时,他们刚刚结束他们的第十三局游戏。
黎渐川作为队长,冒着被封处喷个狗血淋头的巨大风险,打了申请,带大家出来看雪,吃火锅。
手机通讯短暂放开,韩林一开机就接了十来个电话,其中一大半是家里人打来嘘寒问暖的,另外一小半是狐朋狗友打来插科打诨的。
韩林一会儿义正言辞地慷慨陈述理想,一会儿嬉皮笑脸地撒泼耍赖,末了,还有空闲撸起袖子,同池冬抢毛肚。
池冬大怒,下巴一抬,激情应战,一双筷子转得好像在跳舞,最终以天才少女的机智和敏捷,轻轻松松就将韩林斩于马下,收获所有毛肚。
一旁专心啃酥肉的李清洲被殃及池鱼,浅色的毛衣上被溅了一排油点子。
他面上笑意不变,腿却在桌下狠狠一动,给了这两人一人一脚,惹得两人一个痛叫一个闷哼,齐齐挪着屁股,离他远了半米。
“这种平时笑眯眯的家伙生起气来才是最可怕的”
韩林小声和池冬咬耳朵,试图排挤李清洲,话没说完,就又挨了李清洲一脚。
黎渐川没参与到这场热闹的火锅战争里。
他点了支冰淇淋,靠在椅子里,边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边观察自己手腕内侧的灰色骷髅头。
这是他的魔盒钥匙。
但只有一半,残缺,不完整。
按处里调查到的资料,除首批魔盒游戏主动吸纳的玩家外,其他被魔盒拥有者带入游戏的玩家,经过第一次游戏,就能得到魔盒钥匙。但这钥匙是残缺的。只有独自进入游戏,通关过自己的命名之战后,他们才能获得完整的、属于自己的钥匙。
这个规则,再加上与魔盒拥有者组队会一定程度上受限于魔盒拥有者,且游戏最终所获魔盒自动分配给魔盒拥有者,他人无权获得的限制条件,便注定了魔盒游戏内不会有固定小队长久存在。
毕竟,从某种角度来讲,这样的组队与其说是公平合理的组队,不如说是地位不等的附属。
很明显,魔盒游戏想让玩家各自为战。
无论是从带人规则来看,还是从玩家杀戮规则来看,这一点都非常明显。
与这一点类似的,还有副本魔盒所蕴藏的巨大利益,这一利益浮出水面没多久,便让原本达成一致、想要一同调查对抗魔盒游戏的各势力联盟很快土崩瓦解。
魔盒游戏,或者说它幕后的推手,在利用游戏内的某些规则,分化人类的凝聚力。
魔盒游戏降临至今,就像是一个既爱人类又恨人类的矛盾体,表现出来的一切都是有利有弊。
而这,就是它带来的、最不可忽视的弊端之一。
处里据说有对应的安排,但黎渐川知道的不多。
不过,他一直觉得人类是种很奇怪的生物。
他们的凝聚力有时候非常脆弱,连一片雪花的考验都经受不起,但有时候又非常坚韧,无论怎样的狂风暴雨都改变不了。
“川哥,干嘛呢,不吃饭装忧郁?”
韩林忽然凑过来,阴险地捞走黎渐川附近的肥牛:“该吃的时候吃,该喝的时候喝。你就是想的太多,才年纪轻轻就一把年纪。哎,瞪我干什么,我说的不对吗?”
“小冬你评评理,就这么乍一看,是我年轻还是咱们队长年轻?那肯定是我呀!”
“我可比他大呢!”
黎渐川抬了抬眼睛,没说话,一口咬掉冰淇淋,拿起勺子,直接把韩林心爱的牛奶鸭血一网打尽。
韩林一呆,想要再抢,却为时已晚,只能对着空荡荡的锅子哀嚎。
一顿饭吃完,黎渐川去结账。
结完出来,裹着大衣,同三人拐进胡同,踩着雪压马路。
池冬不怕冷,团起路边一团雪,攥在手里捏小雪人。
韩林低头刷着手机,在安排接下来的行程,是去虚拟歌厅唱歌,还是去VR网吧打游戏。
李清洲走在最后,在经过一盏昏黄的路灯时,拿出手机,悄悄拍下了四人恰好交织的影子。
影子定格时,黎渐川也终于酝酿好了自己要说的话。
“早上封处和我谈过了,”他说,“过两天,0039临时小队就要解散了。”
池冬手上的动作顿住,韩林抬起头来,李清洲停下脚步。
三双眼睛齐齐地望向黎渐川。
“要哭了吗?”黎渐川笑道,“谁先哭?哭完我再接着说。”
池冬很不给面子地瞥了他一眼:“临时小队为什么叫临时小队?没多久就要解散是大家一开始就知道的事,还都在处里,还都是战友,又不是阴阳两隔了,有什么可哭的他俩硬汉,我硬妹,根本不会哭的好吧。”
“行,”黎渐川没质疑,点点头,继续道,“处里需要更多的老玩家来带新玩家,封处考虑到各个小队的个人实力,决定让大家分散。”
“小队解散后,大家都可以自行安排时间,独自进入游戏,进行命名之战,获取完整钥匙。再之后,如果没有太大问题,处里就会安排大家独自下副本、刷魔盒、带新人了。”
“都注意安全吧。”
四人之间沉默片刻。
韩林迟疑道:“还唱歌吗?”
“唱!”
池冬大声。
两小时后。
虚拟歌厅以接近全息的技术手段打造的演唱会大包间里,池冬唱着两只老虎唱到泪眼朦胧,韩林和李清洲喝着果汁喝到抱头痛哭,黎渐川在一边假作玩手机,实际悄悄打开了录像功能。
三个小时后。
黎渐川的录像被发现,韩林振臂高呼,众人一拥而上,殴打暴君。
四个小时后。
沙发上倒了三具尸体,黎渐川重新坐下,继续录像。
一队人闹到半夜才爬回宿舍,分别时,李清洲喊住黎渐川。
“黎队,”他道,“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你好像缺失着什么,也在寻找着什么。为了这种缺失,这种寻找,不管是游戏里,还是现实里,你都把自己绷成了一根永远不会松懈的弦,好像只有这样才能获得暂时的安宁。”
“可对于一根弦来说,过度的紧张,只会导致更快的断裂。”
“我不想看到这根弦断裂,我希望未来还能有机会再成为黎队的队友,”李清洲叹气,“小冬口是心非,韩林喜欢借着玩笑话说真心话,但他们和我是一样的。”
“所以,黎队,多多保重。”
说完,李清洲上楼了。
黎渐川在雪里立了好一会儿,才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自己的宿舍楼走去。
十几场游戏的队友,游戏与现实加起来超过四个月的生死之交,是人就会有不舍,但他们没有时间耽于原地。
距离魔盒游戏降临已过去太久,可这么久的时间里,却始终没人能将它查清。
危险不会随着适应而消失,只会在暗暗隐藏中,膨胀爆发。
这片宿舍之外,世界已经乱了。
第529章是三辆被火吞没的大巴。
世界已经乱了, 这个结论是黎渐川从许多事件中观察得出的。
7月28号至今,现实世界的四个月也已经过去了,魔盒游戏便是受限于各国各组织的监视控制, 其带来的影响也已逐渐在全球范围内显露了出来。
8月, 大大小小五个国际联盟破裂, 十八个新兴组织建立。
9月,两大国贸易战, 中亚矛盾升级。
10月,西面边境混乱,拉美当地武装摩擦频繁,南极气候异常加剧,疑似受某些禁忌实验干扰……
从表面上看,这些似乎只是有点不安稳的国际新闻,和魔盒游戏没什么直接联系, 但稍微了解一点内幕就知道, 它们的背后, 都或多或少地摇晃着魔盒游戏的影子。
超出人类当前认知水平的知识, 看似只在科学领域,实际却影响着一切, 犹如一把可以重新划分世界这个巨大蛋糕的锋利餐刀。
少有人能拒绝它的诱惑。
不论是想争取可能的公平,还是想维持现有的不公, 他们都想拿起它。
“千万别打仗……”
卢翔叹着气, 拉开一罐啤酒, 递给黎渐川。
休息时间, 俩人蹲在宿舍吃卤味。
黎渐川接过啤酒, 却没喝,他不太喜欢这东西的味道, 可以当水喝,但不能当酒喝。
“打不打不是我们说了算。”
黎渐川道。
“打仗自然都有打仗的理由,也没错,”卢翔道,“但我一点都想看见战争。这东西真没什么好。真要有什么世界大战出现,咱别说坐在这里吃卤味喝啤酒了,就是啃口压缩饼干,都得多掂量掂量物资问题。”
“战争,说得轻巧,真出现,咱们这个行当的就不说了,就是那么多普通老百姓——幸运点的,工作、生活都得受到影响,物价上涨,石油波动,货币不稳,粮食分配改变,安稳上学上班都不太可能,不幸运的,那就别提了,能捡条命的都没多少,而且,有时候缺胳膊少腿儿、苟延残喘地活着,还不如直接没了。”
“总有人觉得自己会是战争里逆势崛起的枭雄,可既得利益者永远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都是一蓬火就能烧个干干净净的杂草。”
“不过你不一样,老黎,”卢翔一巴掌拍在黎渐川的臂膀上,羡慕嫉妒恨地掐他的肌肉,“你这身体素质,绝对是钢铁型杂草,肯定能比我们这种虚弱的中年人能顶多了……”
黎渐川瞥他一眼,抬手状似无意地按了下额角。
提起打仗,他的太阳穴又有些抽痛。
脑海里,一些恍惚的影像闪过,不是战火纷飞,就是血肉迸溅,耳内也隐有嗡鸣,像是什么声音在回荡,有大人的惨叫,有小孩的哀嚎,有子弹的尖啸,也有大厦轰轰倒塌的巨响。
黎渐川习以为常地压下这种异常所带来的反应,边捕捉这些画面和声音里的蕴含信息,边道:“老卢,这次处里突然改变计划,提前解散获取魔盒最多的十几个临时小队,里头有什么问题,你知道吗?”
“我不多问,”他看向卢翔,“就聊聊能说的。”
卢翔顿了顿,扯开一块鸭锁骨,塞了两口,叹道:“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处里改变计划,提前解散临时小队,一方面就是你刚才说的,外头有点乱,虽然没乱到说要打仗的地步,但局势不太好,也是需要急迫一点了,另一方面,也与魔盒持有者们的情况有关。”
“魔盒持有者们的情况?”黎渐川不解。
卢翔道:“其实就算我不说,晚点儿封处通知你们特勤组的魔盒玩家开会,你也该知道了。”
“现实世界这三四个月过去,即使各方都在有意控制,但魔盒玩家的数量还是在不断扩大,部分魔盒玩家持有的魔盒数量也在不断增长,”卢翔组织着语言,“大约一个月前吧,有确切情报称,一名魔盒排行榜末尾的玩家忽然发疯,暴露出了自己的身份,并把自己关进了精神病院。”
“这个消息你也知道吧?”
黎渐川点了点头。
说实话,当初听到这个消息时,他心底就莫名有点不安,只是寻不到来源。
卢翔继续道:“就从这个玩家开始,之后断断续续,有玩家发疯或离奇失踪。”
“那些什么某某研究员突然放火烧实验室,某某男子砍伤父母,大叫都是假的,他没有爸妈,某某女子在家举行邪恶祭祀自杀,不少都是玩家发疯,只是被包装成了略微博人眼球的小新闻。”
“处里对此进行了秘密调查,发现这些玩家的共同点只有两个,一是全部都持有魔盒,且单人持有数量至少十个,二是他们都在一定程度上认为自己现在的生活或世界存在一定虚假性。”
“在真正显出异状前,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很正常,只有偶尔两三个,去看过心理医生,或在网络里、游戏里,寻求过精神方面的相关帮助。他们的疯狂毫无预兆。”
黎渐川心头发沉。
特勤人员的信息都是保密的,即使卢翔是后勤组组长,也不清楚他八月份接受心理治疗的情况。
如果知道,他大概不会这样告诉他这些。
“是什么原因导致的,查出来了吗?”黎渐川问。
卢翔摇头:“没有。不过,听说研究所综合魔盒问答和各种实验,已经有点眉目了,他们初步怀疑这可能和魔盒数量有关。但这也不完全。毕竟那些魔盒排行榜上的玩家,尤其是排第一的Fools,魔盒持有数都到六十多了,也没见怎么样。”
黎渐川说出自己的猜测:“玩家自身的身体、精神状况应该也是重要影响因素。就像是火药桶,有的够大,够稳定,可以承受的火药再多,也一时不会爆炸,有的太小,不稳定,就很容易爆炸。”
“填充的火药是关键,承受的火药桶也是关键。”
他道。
卢翔摸下巴:“可能吧。”
“但不管怎么说,现在的情况就是单个玩家魔盒拥有越多,就越强,污染也越重,污染重了,就可能会失控、发疯、性情大变,危害自己和他人,所以处里才赶紧解散了临时小队。像临时小队这种模式,把魔盒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出问题的概率太大了。”
黎渐川道:“现有的魔盒数量比较多的玩家,处里都会通知吧?”
他想到了池冬。
十几局游戏下来,池冬的魔盒数并没有增长太多,只刚刚到十一个,不算很多,但十个魔盒的玩家都有出事的,十一个也是不得不多加小心了——0039小队实力很强,但也不是每次都能解谜,拿到魔盒。
事实上,所有临时小队都是两两三三组队进游戏,只有第一次和某些极少数情况才四人行动,这是为了保下仅剩三人的通关条件,毕竟不是每一次游戏,玩家都能成功解谜。
“肯定呀,”卢翔道,“我们后勤组都通知到了,明天就要组织大名单上的魔盒持有者们去研究所集体体检,还要开会,谈的应该就是控制他们下副本和拿魔盒频率的事……”
“明天我跟你们一块去。”黎渐川道。
他琢磨了下,还是有点不放心。
“那恐怕不行,”卢翔却没答应,然后不等黎渐川诧异询问,便直接端起啤酒来,和黎渐川手里的酒罐碰了碰,“处里安排你去监测室,你的命名之战就定在明天。”
黎渐川一怔。
心中一瞬间划过了很多东西。
第一次听到魔盒游戏时的奇怪的直觉,莫名的既视感与撕扯的幻觉,在相信与怀疑边缘挣扎的崩溃,以及那一双他再没有对人提起过的、还时常出现在他眼前的熟悉双眸……
它们,和处里的调查任务,是他进入魔盒游戏的最初目的。
他想知道魔盒游戏里会不会有关于这一切的答案。
但很可惜,十几场游戏过去,他除了对魔盒游戏了解更深以外,其它一无所获。
没有任何人催促他,可他就是一日比一日感觉紧迫,就好像有一根无形的绳索套在了他的脖子上,正一寸寸拉紧。
他不得不为此紧绷。
却又无可奈何。
因为真相,不是你去寻找,便一定能够找到。
可眼下,就在他听到卢翔通知他明天将要进行命名之战的这一刻,他忽然再次生出那种奇怪的、莫名的感觉。
他知道,就像当初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必须要进入魔盒游戏一样,现在的他也必须要进入,并赢下这场命名之战。
冥冥之中,鬼使神差。
“行,我会做好准备。”
同从前一样,黎渐川再次没有任何异议地接受了处里的安排。
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八点,黎渐川穿过走廊,去往监测室,在路过一处拐角时停了一会儿。
楼下,包括池冬在内的上百名魔盒持有者分作三批,登上大巴,正准备离开,前往首都研究所。
池冬坐在靠窗的位置,像是察觉到什么,忽然转头望了过来。
在瞧见楼上自家队长的身影后,她小幅度地挥了挥手,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黎渐川点了点头,比了个加油的手势。
三辆大巴发动,一辆接一辆驶出大门。
黎渐川目送车辆的身影消失,转身走进监测室。
熟悉的研究员,熟悉的仪器环绕,这是黎渐川第一次独自闯关魔盒游戏。他已为此准备太久,不需犹豫,不需彷徨。
灯光昏暗,双眼闭合,黎渐川激活钥匙,进入了他的命名之战。
在意识被拉拽吸走的一刹那,黎渐川恍惚听到了一声似近似远的爆炸声,身下的监测床似乎也跟着震了一震。
但紧接着咔一声轻响,便将一切都掩盖了,隐约的感知都好像只是错觉。
可很快,黎渐川便知道,那不是错觉。
现实时间八分钟后,黎渐川带着解谜成功的魔盒,从自己长达十五天的命名之战中醒来,刚走出监测室,便望见了一道如沙漠龙卷风般滚滚而起,遮天蔽日的漆黑浓烟。
浓烟尽头,是与处里相隔不到五百米的街道口。
是三辆被火吞没的大巴。
……
2050年12月3日。
华国处里遭遇神秘袭击。
八十九名玩家死亡,三十七名玩家重伤,三名玩家失踪。
失踪人员之一池冬,半个月后现身魔盒游戏,疑似被未知力量控制,疯狂屠杀玩家,掠夺魔盒,一跃成为魔盒排行榜前三。
处里发下通缉,全力抓捕池冬。
第530章潘多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池冬竟然有过这样的经历……到第二周目, 她性情大变,可能就是跟这些事有关?”
回忆里,黎渐川在清晰感受自己种种情绪的同时, 仍能分出一缕神思, 冷静地思考着。
强大的精神力量回归, 让他得以用一种沉浸而又抽离的奇特视角,穿梭回收自己的记忆碎片。
他看到了初入魔盒游戏的自己的迷茫和坚定, 看到了熟悉而又陌生的队友之间的生死相托,看到了副本里一幕幕人间悲喜,一场场血腥战斗,也看到了现实里变幻的局势与仍旧充满烟火气的安宁和平。
一切如果就这样缓慢而普通地推进下去,等到最终之战,世界或许当真会变得不同。
可万事没有如果。
这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战争。
当人类面对战火,联合起来抗击救世会的搅局时, 潘多拉投入了A2系列实验体, 斩首高层, 动摇人心。当人类求得黑金字塔魔盒谈判时, 潘多拉选择利用魔盒降下愿望世界,将全球拉入幻梦。
而当魔盒游戏应约而来, 要给予人类一个渺茫而残酷的机会时,潘多拉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距离处里五百米处, 被炸得四分五裂的大巴, 与超百名玩家的伤亡, 便是祂们给出的答复。
现在的黎渐川清楚这些, 而当时已经遗忘了真实世界, 刚刚通过命名之战,正式成为了King的那个自己却对此一无所知。
他察觉到了世界局势的变化, 却没能预见到这场袭击拉开的血腥后续。
大巴袭击事件后,那些痛苦而微弱的哀嚎和哭泣,与翻涌不休的火海一同灼烧着黎渐川的心脏,令他连续多日恍惚难安。他不是第一次为战友收尸,却是第一次站在喧闹而繁荣的首都街头,看到那么多张惊恐迷茫的脸孔。
强烈的不真实感再一次袭击了他。
他和头一次扯下温和笑容的李清洲一起疯狂地向上打申请,要封锁交通要道,封锁海关,要亲自加入调查组去调查真相,抓住凶手,找回所有失踪人员,找回池冬。
他和咬牙切齿的韩林一起偷偷违背纪律,躲在宿舍,连刷三四个副本,只为得到一个魔盒,通过魔盒问答来获取想要的答案,但却一无所获,魔盒以一片空白回答了他们,就好像这才是最真实的答案。
最终,他做了治疗,收了处分,坐在会议室的角落,沉默地听着大巴袭击事件的调查汇报和对池冬的通缉决定。
半个多月的调查过去,处里已经清楚,制造大巴袭击事件的神秘组织叫作救世会。
这个名字来自于一位魔盒排行榜玩家的匿名透露。
而除名字之外,全世界都可以说是对这个组织一无所知。
处里通过大巴袭击事件的目击者,勉强得到了几点信息,也无非是救世会的组织成员疑似穿着漆黑斗篷,疑似拥有远超常人的速度和力量,疑似受到人类认知以外的神秘力量的保护,寻常监控和卫星监测都无法观察、锁定他们,魔盒问答也受其影响,对与其相关的问题只回以空白等。
“过去一个月,全球范围内,由救世会造成的玩家袭击事件大大小小超过两百起,其中伤亡超五十人的,有十八起,处里的大巴袭击事件包括在内……”
封肃秋的声音在空荡荡的会议室内响着。
“这是在现实世界。”
“在魔盒游戏,它在强掳并控制脑域开发程度较高的年轻玩家,令其杀戮其他玩家,掠夺魔盒的同时,也投入了一批名为A2系列实验体的人类,同样在残害玩家,抢夺魔盒。”
“各专家分析认为,救世会之所以针对玩家,针对魔盒,根本上是为了魔盒游戏曾宣布过的最终之战。”
“最终之战,三名玩家魔盒持有数破百,即可开启。玩家成功通关,魔盒游戏便会离开,地球与人类将彻底脱离魔盒游戏的控制。救世会极可能和某些与魔盒游戏有关的、不可知的存在有关,他们或是想要将最终之战握在自己手里,或是单纯地只想要阻拦人类开启最终之战。”
“无论哪一种,对人类来说,都不是好事。”
“而这也反向表明,连这些搅乱我们世界的幕后黑手都忌惮的魔盒游戏最终之战,也许确实是我们人类最该争取的机会。”
“因此,处里计划将所有玩家分为两批,一批转入相对保守的‘守护计划’,一批转入相对危险的‘冲锋计划’……”
救世会的突然现身,与对全世界魔盒玩家不分游戏内外的疯狂袭击,让处里再次改变了计划。
处里决定一面留守部分力量,守护现有的火种,一面集结部分力量,化作尖锋,直接冲刺最终之战。
“下面公布‘守护计划’玩家与特勤人员名单。”
封肃秋滑动光屏:“王盏、陈少青、许蕾、赵芳冰……林一水、周维、黎渐川……”
黎渐川抽离的视角看到自己映在灰色玻璃上的面孔微微一动,像是有点诧异,但又不太意外。
他虽然一次又一次地通过了处里的精神检查,但八月份爆发的心理问题和前段时间的池冬失踪一事,已经让处里没有办法再信任他的精神状态。一个不太稳定的成员,放进“冲锋计划”里,只会让本就危险的行动变得更加艰难,处里不会做出这样的决策。
黎渐川理解。
精神评估比他好些的韩林和李清洲都进了“冲锋计划”,黎渐川没有对他们多说什么,只吃了顿饭,道了句小心,之后便分道扬镳,各自去往不同的秘密基地,不同的战场。
2051年元旦前夕,全国欢度跨年之际,“冲锋计划”与“守护计划”正式启动。
黎渐川作为“守护计划”的一员,被分到的任务集中在现实世界,主要是追踪并调查救世会,保护或监视部分玩家,游戏世界只需要仍保持一周一两局游戏的频率便可。
他再次恢复曾经作为特勤人员的生活,游走在世界各地,执行任务,搜集情报,尝试追寻救世会的脚步,除去定期开会、偶尔进游戏外,几乎与过去数年没有什么太大差别。
救世会在为全球玩家送过一个持续一月的爆炸礼物后,也突然安静了下来,现实里销声匿迹,只有游戏内,杀戮依旧。
一切似乎再次恢复了风平浪静。
可已经被打碎的镜面,如何还能拼复如初?
所有人都嗅到了那涌动不息的暗流,可却不知它何时才会真正爆发。
大年初一,一个细雪飘飞的夜晚,黎渐川行走在闽南沿海的一座土楼里。
他刚刚结束一场调查任务,一边与接替韩林很久的新接线员联系确认,一边打开外用手机,浏览信息。
就在这个时候,他忽然接到了韩林的电话。
韩林在电话里的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疲惫,他没有像过去一样笑嘻嘻地扯闲,只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希望和黎渐川见一面,就在今晚,黎明前,他已经到了海边的一处码头,正在等他。
黎渐川看到自己狠狠皱起了眉头。
他出任务的时间地点,已经去往“冲锋计划”的韩林怎么会知道?
还特意过来等他?
黎渐川想要质问,韩林却先一步挂断了。
黎渐川一边跨上摩托,前往韩林所说的码头,一边再次联系处里,试图弄清韩林的情况。
可奇怪的是,刚刚还顺利接通的通讯,突然没了信号,转入卫星频道,也依然如此。
处里断联了。
虽然这不是黎渐川执行任务这么多年第一次遇到,但他依然莫名心惊肉跳起来。
一路风驰电掣。
凌晨破晓前,黎渐川赶到了韩林所说的码头。
他压下刹车,通体漆黑的重型摩托在薄雪覆盖的大地上甩开一道苍白的痕迹,停在了远处的小路上。
轰鸣声息止,他转为潜行,声东击西,从另一个方向靠近那座废弃的码头。
他疑心这是以韩林为饵的陷阱。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韩林好端端地站在码头上,远远望见黎渐川的影子,便打开手电,朝他晃了晃。
黎渐川迈步走过去,快要靠近时,韩林却突然将手电光定在了他的脚尖前,开口道:“川哥,停下吧,别过来了。”
黎渐川一顿:“什么意思?”
“接到我的电话后,你和处里联系过了吧?”韩林道,“联系到了吗?没有吧?想知道为什么吗?”
黎渐川意识到了什么,脸色微变:“韩林!”
“对,”韩林笑了下,“就是救世会,或者,更准确地说,是潘多拉。我们的整个世界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下,切断一些信号,干扰一两颗卫星,实在不算什么高难度的操作,对吧?”
“川哥,对不起,我选择了加入他们。”
韩林轻轻呼出一口寒气:“他们实在太厉害、太强大了。”
“救世会,本质上其实还是人类,只是很多方面的能力经过改造,早就超出了正常人类范畴,我们要对付的如果只是他们,那我还有一点信心,可是,制造了那么多起惨案,让我们全球追踪调查,却几乎一无所获的他们,仅仅只是一些小小喽啰。”
“他们背后站着的是潘多拉,生命层次远超人类的、以我们的认知根本理解不了的高维生命。”
“祂们说喜欢地球的黑夜,那么黎明就永远不会到来,祂们说人类终将毁灭,那么生机就从来不复存在。”
“我不知道我们要怎样对抗祂们。”
“祂们只是随意地伸出一点爪牙,就已经让我们精疲力竭,如临大敌。”
“川哥,我没办法,我只能加入他们……”
手电的光在颤抖。
韩林与黎渐川对视着,双眼淌下滚烫的泪水:“我主动加入他们,他们就不会像对小冬一样对我,他们还愿意让我用功勋换取小冬的自由,还有……真相,我一直想要的真相……”
“我和你说过的,川哥,你还记得吗?”
“就在我们0039小队第七次结束游戏的时候,你问我马上要假期了,要不要回家一趟,和我爸妈闹这么久,也该和好了,我当时恍惚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和你说了一句,我爸妈早就没了。我说完,你愣了,我也愣了。他们分明活得好好的,我怎么会在某个潜意识里认为他们早就已经死了?”
“我恍惚了很久。”
“我假期回到家里,观察着他们,忽然就开始怀疑他们并非真实……还有很多朋友,怎么会也还活着?我看到了……看到我收到他们死讯的样子,看到我曾经一开机就收到无数电话的手机再也不会震动,再也不会接到任何随意打来的电话……”
“都死了啊!他们都死了!”
嘶哑的声音在空荡的码头上回荡,似低吼,却又压抑如哽咽。
“我一度以为我疯了……我怕影响小队游戏进度,没敢和任何人说。”
“不过,现在我没有这个担心了,川哥。”
韩林一顿,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没疯。”
“我是对的,他们是假的。”
黎渐川听到了韩林的背叛,但却没有贸然冲过去。
他一直在注视着韩林。
有那么一两个瞬间,他好像看到了一层奇怪的、扭曲的膜。
它是血色的,又是透明的。
它像蛛网,又像内脏外的薄膜,包裹在韩林的脸上、身上,笼罩在码头的木板上、废船上,再往远一点,山林上、海面上、夜空上,模模糊糊地,似乎都遍布这种黏膜,奇诡而又黏腻。
韩林的嘴巴在黏膜里一开一合,黏膜扯动,牵连皮肉,令他的五官都显出一种正在窒息死亡般的畸形模样。
听到韩林的最后一句话,黎渐川紧绷的神经一跳,张开嘴,想要追问,却忽然感觉到了一股恶心的粘着感,他目光一凝,发现自己的脸上、身上不知何时,也裹上了那层薄薄的黏膜。
黎渐川莫名恍惚,抬手去抓,眼前的一切却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仍是夜,仍是码头,仍是他与韩林。
“川哥,继续走下去,没有希望,我选择弃暗投明,你呢?”韩林的声音再次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