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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87章 晚辈

    “刘……老师。”

    顾为经几乎立刻认出了那位帅大叔的身份。

    曹老的四弟子,林涛教授的师弟,在整个南亚都很有名的艺术家刘子明。

    顾为经之前没有直接跟刘子明有过接触,间接的有过些许了解。

    听老杨说,这场艺术访谈,刘子明是出了很大力气的。

    来到新加坡后,老杨暗示又他最好在访谈其间多加“小心谨慎”,顾为经还以为这里面可能有些误会存在。

    他是没想能和刘子明一见如故的,甚至不觉得对方会是林涛那种亲切的长辈。

    刘子明这样的身份,人家完全有资格表现的如同安娜一样看似礼貌,却极其难以接近也难以讨好。

    就算表面没有表现出冷峻来,心中像唐宁那样傲气十足也是肯定的,甚至远比唐宁更加清高孤僻。

    他怎么都没想到。

    第一次见面。

    刘子明居然是一个这么客气,热情的人……甚至客气热情的有一点过了头。

    超脱了一见如故的范畴了。

    “顾先生,请问……能和您一起合影么?”

    这不对吧。

    太奇怪了。

    何德何能啊他顾为经。

    他刚刚是在舞台上出了些风头,但刘子明经历过的比这更大的场面多了去了。刘子明是真正的金光四射大人物,顾为经只是沾了些伊莲娜家族的风头,脸颊上蹭了些许金粉而已。

    以两人的身份地位间的差距,这话反过来说还差不多。

    顾为经错愕的愣了原地。

    “呃……当然,这……”

    他在后台上面对安娜的指责,他尚且应对自如,声色之间不见任何明显起伏。

    一出来。

    刘子明这幅吊诡的客气模样,倒是直接把他问懵了。

    小狮子心中有一腔热气,面对着高举着猎枪的猎人,呲着牙冲上去就好了。

    无非是战斗或者死亡。

    可若是刚出了草丛,就看见一头体重三吨重有非洲之王之称的巨象趴在路边,鼻子卷着香蕉,热情洋溢的向它打着招呼……那么,这个世界的打开方式有问题吧?

    顾为经愣愣的从口袋里掏着手机。

    “刘老师,我很荣——”

    “当然可以,子明,我很荣幸,为经,正好,你过来摄影吧。”

    年轻人愣神间。

    场中的另外一位MR.GU,却已经潇洒的一笑。

    他从怀里摸出了手机塞在了孙子的手中,站在了歌剧院观众席的走廊边,整理着他最爱的西装三件套。

    “快点呀,别愣神,大人在等你,要用广角镜头,在底下划一下,拍的亮堂些,可惜,今天没有带相机来,对了,ISO别开的太高……”

    顾童祥摆好了Pose,见孙子还站在原地半天没有个动静。

    他很不满意顾为经的没有眼力见儿,摆摆手指,立刻遥控指挥道。

    一看就是专业老摄影法师的风范。

    刘子明分外恭敬的站在顾童祥的身边,略微侧过半个身子,于是顾童祥也分外豪迈的把一只胳膊搭在男人的肩膀上。

    刘子明脸上露出了微笑。

    顾为经被这场面给震撼住了。

    他默默的抬起手机,像是遥控木偶一样被老爷子指挥着举起手机一阵拍。

    “对,再来一张。”

    “嗯。”

    “为经,你也和子明一起照几张照片,来,手机给我,站在这边,微笑。亲热一点。”

    “一、二、三,Cheese。”

    ……

    顾童祥自己拍完了照还不满意,觉得这么好的绝佳装逼机会,自家孙子错过了实在太可惜。

    转而他又从顾为经的手里夺过了手机,安排他乖乖站好,就像所有喜欢摄影的老大爷一般,指挥着晚辈们站在一起,手机电子快门咯咯咯得响动声连续不断,俨然已经是艺术界德高望重的老前辈的风采了。

    顾为经悄悄地观察着刘子明的神态。

    “您今天是第一次见我爷爷么,刘老师。”顾为经分外客气地询问道。

    “刘子明。你直接叫我名字就好。”刘子明拍拍他的肩膀,他任由自己被顾童祥指挥着,眼神动作之间,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

    “为经,你活泼一点,比一个年轻人的那种耶的手势。说,耶。”

    拿着手机的顾童祥在取景框后面对孙子指指点点,让他去做那种很有羞耻感,却在老人眼里,莫名的会认为很潮的动作。

    顾为经分外尴尬。

    谁知。

    刘子明竟然真的很认真的主动的比了一个“V”的手势,对着镜头投入的露出了微笑。

    “我其实觉得自己一直也都挺年轻的,还能勉强被算作年轻人的行列之中。”他转头看向顾为经,对他说道:“别不耐烦,等你年纪大了些就明白,人的一生,能够聆听一位充满着智慧的长辈的教诲次数是很有限的。”

    “比起内心的豁达和充盈。旁人的眼光,从来都不是那么要紧的事情。”

    刘子明望着照相的顾童祥。

    “你爷爷就很明白这个道理,不是么?”

    “真是反朴归真啊。”

    他轻声感慨道,宛然从这个土气的动作里,明悟了新的一层人生之真意。

    “你爷爷是一位值得尊敬的长辈,今天教会了我不少的道理。你刚刚既然叫了我一声刘老师,那么,我也要给你一个忠告。艺术家最重要的事情是思考,你爷爷说,要遵循内心的力量。所以,要做自己内心认为很艺术的事情。不要去做自己内心认为,外人会看上去很‘艺术’的事情。”

    “人的想象再是自由不过。它虽不能超出内在的,外在的,那些感官所提供的原始资料储备,却有不受局限的能力,把那些观念加以掺拌,混合以及分解,最终成为一切样式的虚构和意境。(注)”

    (注,观点出自洛克《论人的知解力》)

    刘子明轻声说道。

    “你的笔触很强,不会弱于这个年纪的唐宁。但不要被形式所局限。有些人画了一辈子艺术的作品,却未曾真正艺术的生活过。没有真正触及想象的,内心的力量。”

    “有些人当了一辈子别人眼里的大艺术家,却没有当过一分钟属于自己的艺术家。”刘子明叹道。

    他想着唐宁。

    “这真是世界上最为一等一无聊的事情。这真的又是世界上最一等一无聊的人。”

    刘子明松开了揽住顾为经肩膀的手,又笑了笑。

    “当然。这话只是在提醒,不是在责怪。这段时间,有空的话,多来我的家中坐客吧,我看过你的那幅《人间喧嚣》,老师让我去看的,真是一幅杰作。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要对我换一个称呼了。”

    “你今天就做的很好啊,过几天跟我去个聚会。伊莲娜小姐也会过去,她今天最后是不是稍微有点不高兴。或许你们需要中间人做个斡旋沟通?”

    大叔朝着顾为经暗示挑挑眉毛。

    顾为经第一次见到,一个人能把他的眉毛挑出此般意味丰沛的内涵。

    “但也别去担心这个,如果你需要,我会帮忙,不需要的话,就做好你自己就行了。我不敢保证,得罪了伊莲娜家族,还能在艺术社会混的风生水起。抱歉,我没有这个能力,但我保证,就算得罪了伊莲娜家族,你也能去做你自己。”

    “要是开画展什么的缺钱,给我打电话。别客气。”

    刘子明这话说的直白坦荡,又说的毫无烟火气。

    能把“我很富有”这件事,说的这么轻描淡写的。

    顾为经人生之中只见过三个人。

    伊莲娜小姐。

    刘子明。

    以及……

    蝙蝠侠。

    他感动刘子明愿意在第一次见面,就对他说出这样的话。他感动刘子明看出来了他和伊莲娜小姐之间的对峙,却愿意跑过来说他可以当中间人。

    他更感动于,刘子明对他说——

    “但别去担心这个。”

    “请你大胆的去做你想成为的自己。”

    刘子明不理会一时无言的顾为经,他走过去,双手接过顾童祥手里的手机,从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双方认真的交换了各自的联系方式。

    “我听到了您一些刚刚和马仕画廊的交谈。马仕画廊是很好的画廊,却不是唯一的选择。我和白立方画廊的创始人杰·普林斯关系很好,他在九十年代YBA运动里,在达米安·赫斯特的职业发展中起了不小的作用。如果顾为经……包括您自己,有什么需要的话,请务必不要客气。”

    刘子明发给顾童祥一个社交名片。

    “真的不考虑一下么,到了下个周末,双年展这边快要结束了。正好是本周的F1新加坡赛的正赛周末,要是比赛结束的早,没有事故安全车的话。也许会有体育明星来呢。”

    刘子明还是不太死心。

    他忍不住又一次的提出邀请道。

    “不了不了,太闹腾了,年纪大了,熬不了夜。”顾童祥继续拒绝道。

    “是喧嚣不是喧闹,不是么?它是一种生命力。这是您的孙子顾为经的原话,我看了他和崔小明之间的交谈。”

    顾童祥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笑。

    刘子明等了两秒钟。

    忽然也大笑了起来,仿佛两位宋朝的禅院高僧,在那里打着外人谁也读不懂的哑谜禅。

    “那就等下次有机会吧。我们走吧,估计过两天,我们还是要见面的,那时候,您就真的是货真价实的长辈了。”

    两个人寒暄完毕。

    刘子明请顾童祥先走。

    他看着顾老爷子转身潇洒离去的背影,想起没有能成功送出去的邀请函,叹了一口气。

    这一幕,好似一个人得到了校园里最受欢迎的男神或者女神送来的玫瑰花。

    他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在别人会为了这只玫瑰花的意味而虚荣的欣喜若狂的时候,他却只是低头嗅了嗅花,怜惜的把玫瑰花插在了花坛边新鲜的泥土之中。

    仿佛连天空,都随着他的这个动作变得晴朗了一些。

    心有猛虎。

    细嗅蔷薇。

    这里面自然本真的味道,真是艺术气息十足啊。

    刘子明一起向着歌剧院外面的通道走去,他看着前面的顾童祥和顾为经这对爷孙的背影,感慨着摇头。

    那真的是他求而不得的……冰山……

    呃。

    冰山,冰山老头?

    “你刚刚和刘先生有过交谈么?马仕画廊是怎么回事?”

    前方的顾为经困惑的问向自家爷爷。

    顾童祥微微的昂起下巴。

    “为经。”

    他以高贵冷艳的姿态,深沉的说道——

    “你要和我学的,还有很多。”——

    剧院门外,杨德康依然在给媒体朋友们指导着工作,在各路麦克风之间,跳着圆滑无比的华尔兹。

    旋转。

    跳跃。

    闭着眼。

    万花丛中过,油油油油油,片叶不沾身。

    很是快乐。

    在和本地艺术媒体的朋友玩“你来抓我呀,抓我呀,抓到我就让你嘿嘿嘿”的油戏,玩得不亦乐乎的杨德康找了个空隙,喝了两口水,瞅着门口空地前的某处。

    老杨一呲牙。

    “嘿,敢跟大爷玩这套踩人的把戏,现在轮到你们爷俩丢人现眼了吧。”杨德康露出看热闹不显事大的阴险笑容。

    他在原地直乐。

    老杨丝毫都不掩饰他那分外洋溢的幸灾乐祸的心情。

    正在那边,向着四周新闻记者辩解着什么的,是一对父子。

    崔轩祐和崔小明。

    大光头崔轩祐脑门倍儿亮,上面全都是亮晶晶的汗水,这月份儿,新加坡的气温并不算低。

    但歌剧院室内冷气很足。

    室外又沿着海,一直有着凉风。

    短短这么短的时间,崔轩祐的脑门上就出了这么多的汗,也不知道到底是被天气给热得,还是被那些媒体刁钻的问题给急得。

    亚历山大在舞台上引用了很多他们准备好的观点,证明顾为经和崔小明二人之间的作品,也许存在着超出“巧合”以外的相似性。

    这些固然都不是些决定性的证据。

    但随着亚历山大的狼狈退场,《油画》的艺术总监又亲自为顾为经提供了他所创作作品时,一个完整的逻辑链。

    此时此刻。

    原本他们给顾为经所准备的材料,就都变成自己踏在上面,站着不动也不是,抬脚也不是的大地雷了。

    老杨早就看这对老小子不爽了。

    这么玩是吧。

    搞笑。

    要不是杨德康才刚一呲牙,就被曹轩很生气的给敲打了回去,还没开冲呢,就被老太爷给按住了。

    老杨早就嗷嗷叫着扑上去了。

    咋得。

    真不把他杨德康当成杨老师杨扒皮啦。

    他杨德康能把奥勒这种人,三言两语之间给干的暴击连连,他真愿意,让他们脱层皮也未必太难。

    老杨在原地看了一会儿。

    不行。

    老杨摇摇头。

    他着急。

    老杨那个心善啊。

    他见大光头满天大汗的模样,心中很是不忍。

    他背着手,晃着小肚腩就挤了过去,准备为他送点阴冷的风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