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设你是个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在大学宿舍里听到一个家庭美满的舍友炫耀她爸妈宠爱她的甜蜜烦恼,因为心情不好和她吵了一架。”
李淳明白地给出一些前提条件,然后对乐怡道:“请表演一下吵架的过程吧。”
听到这个要求,北玺微微颔首,放下手里的资料,转而想起了《萌生》里的女主人设。
一个天真无忧,被全家人宠着爱着长大,善良正直,一心想要成为警察为人民伸张正义的警校应届毕业生。
所以女配和女主一起被分到了男主所在的警局里实习。
北玺抬眼看向眼前空地上正在沉思准备的女生,思维微微跑偏。
《萌生》这部剧,对白小曦而言可真残忍。
她的一生,只是为了向女主揭穿这个世界的残酷阴暗,为了让刚毕业的女主迅速成长,变成一名合格的人民警察。
但仅仅是这些作用,编剧就一字一句的将全世界所有的苦难都往她身上堆积。
像是生怕那些苦难造就不出一个身世悲惨的孩子。
等乐怡试镜完后,北玺偏身想问问霍玉林当初是怎么想的,但话到嘴边,沉默一瞬后,她又坐正身体,安静听着李淳等人讨论刚才的女孩儿。
试镜的演员一个接一个满心忐忑地进来,表演完又松了口气暗藏期待地离开。
“今天就到这儿吧。”李淳站起身揉了揉肩膀,对其他人说:“我们一块儿去附近吃个饭,剩下的那些角色就不用特意面了。”
“行,坐了几个小时,腰都坐塌了……”吕子军也跟着站起来,顺手将桌子上的简历都整理成一堆。
吃完午饭,李淳和北玺通知了开机时间,让她在开机前再多看看剧本,多琢磨琢磨白小曦的人设。
“嗯,我会的。”北玺轻轻点头。
李淳就见不得小孩儿这么自信,逗她道:“行,这可是你答应我的,等你入组的时候,我可是要考你的!”
等北玺再次应下后,他才和制片编剧一起离开,顺带让人通知今天定下的几个重要角色的演员过几天进组。
“怎么样?从试镜者到面试官的改变,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一上车,张宿就问出大家都好奇的事。
北玺接过小桑递过来的水,闻言对张宿点头:“有,特别累。”
张宿:“……累?”
难道不该是特别威风?看着别人紧张的样子心里暗爽??
“嗯,要试镜好多人,坐好久,还要给他们临时出一些试镜的要求,等他们走了之后还得和之前的试镜者相对比,选一个最好的。”
不等张宿感慨,北玺又软声说出自己一早上印象最深刻的事情:“还有试镜的演员里有很多关系户,戏二代,有的是相熟导演的孩子,有的是谁谁谁的师弟,还有的是什么老朋友拜托照顾的……什么样的都有。”
而一旦遇到这种情况,导演就要开始和大家一起愁秃了头。
选他不选另一个,会得罪人。
选谁的儿子不选演的好的,自己心里不舒服。
选这个戏二代,又总觉得差点儿味道。
要是全都选关系户的话,那何必来试这个镜呢?
所以除了最重要男二,就连女二,李淳都没有选择表演力最强的那个,而是选了第一个和圈子里某位早年的影后有亲戚关系的乐怡。
其他零零散散的角色,也几乎是被关系户们占据了。
北玺看着都替李淳他们觉得累。
“那要是这样的话,剧组里还有好好演戏的吗?”张宿听得不住皱眉。
“他们都是以来剧组锻炼,让李导放手调.教演技,在观众们眼里混个眼熟的目的来的。”
所以李淳压得住,就是不知道能压多久。
闻言,张宿直到送北玺回北家,眉心都没怎么松过。
上个也是李淳的《青梅煮酒》剧组里,周淑扬就够让人糟心的了,现在即将进的新剧组里,同样是李淳拉起的团队班子,还那么多关系户的话……岂不是得更糟糕?
张宿原本是不觉得谁会放着好好的戏不拍,专门去针对一个孩子的。
可做了北玺快两年的经纪人,他已经彻底悟了。
自家崽儿的体质那就不能用普通孩子来衡量,她完全是属于那种没事也会凭空生出事,然后各种往她身上贴和凑的神奇体质。
所以完全不能够掉以轻心。
所以下车的时候,北玺注意到宿宿几番变化的神色,略一猜测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宿宿。”
她喊了一声。
张宿疑惑抬头。
而后就听到小朋友染着笑意的声音:“合同都签了两份,肯定不能退组了,你别太担心,李导要是压不住,我帮他压。”
张宿:“……好。”
是他钻牛角尖了。
怕什么关系户呢?要论背景的话,背景最厉害的是自家崽;要论关系的话,和导演关系最牢固的,还是作为投资人的自家崽!
所以就算是真的有人头铁非要往他们这块铁板上撞,那头破血流的肯定不会是自己这边的人。
目送着小姑娘单薄的背影被阳光照射,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阴影,张宿突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奶昔们一个个都在日渐变质。
从最初坚定的母爱爆棚的妈粉,变成娇娇弱弱可可爱爱软萌奶昔,这中间,只差一个强势宠粉的温柔崽崽而已。
不是他们不够爱,实在是崽崽的行事作风太过从容不迫,没有他们发挥的余地!
…………
北玺又捞起自己的那本剧本翻看。
看得久了,她从剧本中回神时,心脏都隐隐坠着的疼。
“小妖,你觉得这个小朋友怎么样?”北玺右手指着剧本上“白小曦”三个字,目光轻柔地看着手腕处一直陪自己看剧本的小药藤。
小妖还没开口就发出一声呜咽,委委屈屈地哭着:“陛下……她实在是太惨了,比我看过的虐文女主还要可怜!”
北玺:“……”
哭笑不得地听它将白小曦和那些虐文女主作对比,北玺拍拍它的叶尖,随即手心中涌出纯洁无暇的白色信仰之力。
纯白的信仰之力将整个剧本包裹在一起,与其上的猩红血色相交融,直到不分彼此。
北玺的眼中已经看不到纸质的剧本了。
她沉下心神,无穷尽的浩瀚神识慢慢侵入另一个荒芜破败的血色世界。
嫩绿色的藤蔓小心地缠绕在她手腕上,浅绿透明的屏障将一人一藤完全笼罩,隔绝外界的一切,安静守护着这具失去神魂的身体。
苍穹之上的神明慢慢睁开双眼。
目之所及的,是一个正在不断颤抖溃败的世界。
它甚至比北玺曾经见过的小世界更小数倍。
入目全是血一般的猩红雾气在世界之中流淌,萦绕过的每一个角落,都在无声又轰然地湮灭。
有孩子羸弱的哭声在世界上空经久不散,有孩子尖锐的哭喊由世界每一个尚存的生灵口中发出,还有孩子甜软的笑声自耳边幽幽拂过。
“你是谁?”雌雄莫辨的声音,透着极致的虚弱。
一团红色的雾气在北玺身前涌动着,却始终凝聚不出任何有形之物。
而这,竟然就是这个世界刚刚诞生不久的天道。
北玺伸出手,那团血雾便不受控制的被她纳于手心。
“你是谁?!”弱小且濒临死亡的天道在她手中颤抖着,因恐惧而发出尖锐的哭笑声,整团雾气都像是炸了毛的刺球。
北玺没有回答它,而是看向这个血色世界中唯一一片白色的地方。
那片积雪之地,站着一个披着厚厚红斗篷的小姑娘。
而满世界的血色雾气,包括自己手里这新生又即将死亡的天道,全都来自于那个寂静绝望的孩子。
北玺出现在她身后。
赤.裸的脚轻轻踩在冰凉纯白的雪层上。
轻微的响动惊醒了那个握着刀的孩子。
她转过身,刀尖温热的雪洒落在雪地上,很快融出一片深浅不一的红。
“你是谁?”她也这样问。
北玺将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彻底安静下来的天道松开,不知为何祂也没有跑。
可能是不敢,可能是也想知道,这个世界之外的闯入者,到底是谁。
“我是神。”
“神?”
瘦弱的肩上披着猩红斗篷的小姑娘愣了半秒,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对她笑得眉眼弯弯,可爱至极。
她无声握紧手里的刀,笑容愈发干净纯澈:“那……神是来惩罚小曦的吗?”
北玺将她所有的动作和表情都收于眼底,在漫天落雪中,在白小曦干净清澈的黑瞳中,慢慢摇头。
“不,我是来见你的。”
白小曦为这个意料之外的回答怔忪,眼前这个自称为神的小姐姐却对她浅浅笑着。
“我在另一个世界里,每天都听到你在哭,所以想来见见你。”
“是因为我吵到你了吗?”白小曦抿了抿唇,小声反驳她:“可是我已经很久没有哭过了。”
所以你一定是在骗我。
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北玺眼中染上淡淡的笑,而后朝她伸出手:“小曦,把刀给我。”
白小曦下意识把刀往后藏,防备地看向北玺。
“你是不是也想要杀了我?为那些人报仇?”她越问,眼中的恨意越明显。
“我只是怕它伤到你。”北玺看了眼她在不断往下淌血的手,无奈道:“我可不是别人的神,这个世界里,我只认识你。”
白小曦:“……”
不要相信她!
就算她长得好好看,说话也好温柔好好听,也不要相信她!
从来都没有神,这个世界要是有神,怎么会从来都听不到自己的祈求,怎么会眼睁睁看着自己毁了这个世界?
可是……可是她说,她不是别人的神。
手心皮肉被割裂的疼让白小曦悄悄松了松手指。
然后刀就被一团不知道什么东西的红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偷走了!
白小曦浑身的刺再度炸起:“你!你是个骗子!让它把我的刀还给我!!”
小姑娘气得眼眶红红的,委屈地瞪着北玺,凑近她想从红球里抢刀。
下一秒,北玺的脖子上就被一只小手死死掐住。
耳旁随即便响起幽幽森冷的童音:“姐姐,你这个神,好像就要陪着这个世界一起死掉了”
北玺垂眼,看着自己被血染红的衣服,眉宇间有柔软的无奈。
耳旁比漫天飞雪还要幽冷的童音继续说着:“姐姐,你低头找什么呐?是这把刀吗?”
小姑娘握着失而复得的刀,残留着斑斑血痕的锋锐刀尖从北玺身前,轻轻抵住她的心脏处,而后慢慢用力往里刺。
“神要是没了心脏,会死吗?”白小曦天真的询问她:“姐姐,你这么温柔,不如现在就死给我看好不好?”
话音刚落,刀尖便狠狠地扎进北玺的心脏里。
白小曦眼底狠意一闪而过,下一秒却惊觉不对,却已经避不开急急刺向自己的刀尖了!
瞳孔骤缩,却并不恐惧,只是一瞬间闪过不能让那个神陪自己一起死掉的遗憾。
可闭上眼半晌,原本该刺进自己心脏的刀尖和痛觉,却始终不曾到来。
“杀意这么重……”熟悉的带着浅笑的声音再度响起。
白小曦惊愕睁眼,一下子望进那双藏着温柔泛着浅淡笑意的眼瞳之中。
北玺从她手中拿出刀,用干净的一只手轻轻揉了揉白小曦的头发:“看来是受了很多委屈了。”
头顶的动作好轻好轻。
白小曦从来没有被人摸过头。
他们只会狠狠地扯住她的头发,扯着她在地上拖,打她的脸,用指甲狠狠地掐她的眼皮耳垂……
从来没有人摸过她的头,用这么轻这么轻的动作。
她像是对这种行为过敏似的,浑身僵直地站在原地,在北玺将手拿开之前,动都不敢动一下。
乖巧安静,活像只被揪住命运后脖颈的小奶猫。
北玺被她的反应逗笑,又拍拍她的头。
白小曦:“!!!”
这下子,就连那团暗度陈仓的刺球都再度炸毛,炸出更多的刺!
北玺放过被欺负的小朋友,看了眼手上染血的刀,随手将它扔进了雪地里。
注意到白小曦的目光跟着那把刀一起落进了雪地,北玺弯了弯眼尾,伸手轻轻拉住她的手。
于是刚刚才敢做小动作的奶猫又僵硬了。
亦步亦趋的被她牵着往前走,离那间堆满尸体淌满鲜血的屋子越来越远。
“你要带我去哪儿?”白小曦好半天才开口问她。
“小曦想去哪儿?”北玺回头看向状似乖巧,实则在暗自寻找机会的小朋友。
白小曦:“……你不要叫我小曦!”
“好。”北玺温柔应下:“曦宝想去哪儿?”
白小曦:“……”
小朋友默默鼓了鼓腮帮子以表不满,没两秒又泄了气,乖乖回答:“不知道。”
似乎怕北玺误会,她又奶声奶气地解释了一句:“我从来没有出去过,我不知道我能去哪里。”
小朋友现在也才刚满五岁,嗓音都还嫩嫩甜甜的,只要不像之前那样用幽幽冷冷的语调讲话,就格外惹人喜欢疼爱。
“那我带你去天上看看,好不好?”北玺给了她一个神奇的选择。
果然,小朋友清亮的眼眸都瞪大了许多,惊讶的话脱口而出:“原来你真的是神吗?”
随即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后,又懊恼地闭嘴,别别扭扭的把脸转向一边。
目光落在她偷偷被染红的耳根好一会儿,北玺才伸手捂住她的眼睛。
白小曦眼前所有的光线都被遮挡,等再睁开眼睛时,她惊愕地低头看着脚下,许久都没能回神。
北玺牵着她的手,在一旁安静陪着她。
两人的手都是凉的,没有太多温度,也温暖不了彼此。
白小曦目光一寸寸扫过下方正在不断崩塌的世界,怔愣后,咬着腮上的软肉,一点点看着这个世界被红色的血雾彻底吞噬湮灭。
就连那最后一片纯白都陷入血色之中。
脚下的世界终于一片荒芜,再也没有任何一点颜色与声音。
直到这个时候,白小曦清澈的眼眸中才闪过一抹快意,心中自懂事起就不断堆积的绝望恨意才似乎减缓了一些,让她慢慢能够喘过气来。
“有没有开心一点?”
白小曦终于想起身边还有个神,她偏头看了北玺一眼,犹豫后还是乖乖点头,声音甜甜糯糯:“开心”
所有人都死掉,这个世界也一起死掉,她就很开心!
“可是祂也要死掉了。”北玺掌心中又出现了那团血红色雾气化作的刺球。
白小曦看了祂一眼,嫌弃地鼓脸:“好丑!”
天道:“……!??”
“你才丑!!”新生的天道气到失去理智,撑着最后一口气也要反驳回去。
“本来就很丑”白小曦边说,还边身体力行的往旁边挪了挪,又看一眼,很快嫌弃地收回视线。
最讨厌红色了。
丑兮兮的红色,跟血一样刺眼,最讨厌了!
北玺将信仰之力往刺球身体中涌入了一些。
于是白小曦小朋友眼睁睁看着刚才还丑兮兮的红红的不知名生物,慢慢变成了自己的模样。
白小曦:“!?”
天道:“!?”
两个小朋友互相看着彼此,懵懵地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北玺笑着拍拍小姑娘的头:“呐,现在还要继续骂吗?”
白小曦:“……!”
自己骂自己吗??
她是小,又不是傻!
小姑娘被这个所谓的神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气得眼眶都红了。
冷哼一声,她扭过头不去看那个一模一样的自己,嘴硬地反驳:“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红色!”
对面的自己,眼睛就是红的!
天道也懵懵的反应过来,看了北玺几眼,也闷闷不乐的把脸扭向另一边。
不喜欢就不喜欢!
你不喜欢红色你还穿红斗篷?
哼!
北玺没去哄天道,只伸手将红色的斗篷往小姑娘身前拢了拢。
“还想去哪儿吗?”她问白小曦。
“……”
沉默了好一会儿,北玺才听到奶乎乎的嘟囔声:“世界都没了,我哪里都去不了了……”
没有世界,没有家,也没有自己那个住了四五年的阴暗小屋。
小曦已经没有家啦
小曦哪里都去不了了。
“曦宝。”身边的神声音温软,像刚才天空慢慢落在她脸上的雪片一样又轻又柔:“天道要死了,你也要死了。”
白小曦的目光不自觉偏移到和自己一模一样,却又在慢慢变得不稳定的天道身上。
“死了……就死了吧,本来也是要死掉的。”
就是有点可惜,没能在刚才杀死这个奇怪的神。
北玺轻轻揉了揉小朋友满是伤痕的耳垂:“那要是能活呢?”
在白小曦尚且疑惑的目光中,北玺问她:“换一个方式活着,你活着,天道也活着,你想试试吗?”
“……我不想再当人了。”白小曦下意识抗拒,一想到又会重新变成人类,她浑身都紧绷了起来。
谁知身旁的神语气从容温和:“那就不当人族了,换一个种族。”
她问:“你想当什么呢?”
白小曦本来是想要拒绝的,可是这个神明姐姐的语气太温柔自然了,根本都没等她反应过来。
于是她就这样被动地陷入了很久的思索之中。
自己想要变成什么呢?
不想当人的话,变成动物吗?
天上飞的小鸟,水里游的小鱼?
还是那些从人们口中听说的猫猫狗狗?
白小曦想了好多好多,但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真的太过浅薄了,她的脑袋里空空的,根本想不到太多其它的东西。
她甚至想过变成一栋房子,一块石头,一束好不容易从窗缝透进来的光。
但当她开口告诉北玺答案的时候,她说的是:“如果还能活一次,我想变成一棵草。”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白小曦想到了自己曾经艰难地扒着窗户往外看时,窗台的砖块缝隙中,那株小小的幼嫩脆弱的小草。
那天有轻轻的风,有一点点光,照在那株小草上,让它变得好漂亮好漂亮。
白小曦甚至还记得自己用手指轻轻触碰那株草细长的叶子时,指尖传来的轻轻柔柔的触感。
碰一碰,小草就会往一个方向晃一晃。
那株小草是她这一生触碰到的最漂亮最有生命力的东西了,只是后来自己陪小草玩的时候,被姐姐发现了……
那是她第一次鼓起勇气推攘姐姐,然后就被打的好疼好疼,小草也被姐姐从砖缝里扯出来,丢在地上碾碎了。
小曦没有保护好自己唯一的朋友,那就变成它好了。
“姐姐,当人真的好苦好苦,我要是还能活,让我变成一棵小草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