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到家的这一段路上,不同的时节有相同的景色，但每一次北玺都会偏头安静地注视着窗外一一倒退的风景。
即使同样的建筑物和花草树木，她早已来来回回看过好多次。
“还好没有错过今年最后的春天。”北煜伸手将车门口的妹妹抱下来,笑着对她说：“之前哥哥可是答应过你，到了春天就带你出去玩的。”
现在赶上了春天的尾巴，倒也还不错。
问题是,站在春天的尾巴上,他能带着刚出院的妹妹去哪里玩呢？
北煜翻遍了京市各个著名或不著名的景点，然后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一一排除。
到最后，竟然一个合适的地方都没找着。
北煜：“……”
北玺原本靠着哥哥陪奶奶看最近大火的国家历史相关的综艺节目，然后余光就瞥到了自己背靠的少年，那抹不知道什么时候纠结又心虚地蹲在自己身边的魂体。
看着莫名有种受了挫折后，委屈地耷拉着耳朵的小狗既视感。
北玺忍着笑，偏头无声地偷看了一眼哥哥手里的平板。
上面是京市的一个大型游乐园图片，在她看到的时候,那张图片上已经画了满满当当的红色叉叉。
全是被否定的项目。
下一秒,偷看的行为就被哥哥抓了个正着。
兄妹两个视线撞到一起，沉默一瞬后，北玺轻轻戳了戳哥哥的手腕。
“哥哥想好去哪里玩了吗？”
“……”面对妹妹的询问,北煜再一次沉默了。
北玺看着哥哥暗自沮丧的模样,忍不住弯眼笑了笑。
小姑娘笑过后,也没有要为难他,弯着眼睛软声提议道：“那哥哥陪我去天宫寺吧”
“天宫寺？”旁边看电视的北奶奶听到这个名字,诧异了片刻，随即恍然道：“是要去寺里接那个孩子回来是吗？”
当初北玺岁多就被天宫寺那群大师们“托孤”的事，北家人个个都不会忘记。
果然,她刚问出口，北玺就点头确定道：“是，之前因为很多事耽误了，已经过了当初约好的时间了。”
所以才刚出院，北玺就不得不将这件事再度提上行程。
“那煜儿找个天气好的时候，陪你妹妹一起去一趟天宫寺吧。”
北奶奶说完，又笑着打趣孙子：“正好就当是出去春游了嘛。”
有哪个小孩子会不期待春游呢？
北煜无奈点头：“我知道了，那就天宫寺吧。”
应得这么干脆，其实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爽。
他其实不想要妹妹去什么寺庙，佛家那群和尚每次见到妹妹，都恨不得用一句又一句的“与我佛有缘”把妹妹拐去佛祖门下当弟子。
更何况他的危机感也不止是来源于这一点，还有就是那个即将来到北家的小光头。
也不知道那群和尚去哪儿捡的孩子，不报警送孤儿院，反而当成什么佛子养着，最后养了短短年又把所谓佛子托付给妹妹……
这种操作实在是出人意料，以至于北煜现在对佛家那些大师们，连带着传说中的漫天神佛们，都碎了一地的滤镜。
而且是再也粘不起来的那种。
至于那个还没见过面的小光头，目前在他眼中的分量，大概……也就比家里的猫更低一点儿吧。
毕竟猫还会在妹妹被欺负后动爪子报仇呢。
但一个岁的，从小信佛吃素的小光头，可就不一定了。
万一那孩子性格怕生又软弱呢？
万一那孩子善良到被人欺负了也不知道还手呢？
万一……
总之在陪着妹妹一路去往天宫寺的路上，北煜表面上看似冷漠疏离，但其实不知道在心里假设了多少次空冥小和尚的性格，以及小和尚可能会带来的一系列无法预知但格外棘手的麻烦。
北玺就一路看着哥哥的魂体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纠结的快把它自己绕成一团乱麻了也不放过自己。
北玺：“……”
有点想提醒，但看着表面高冷实则心里暗戳戳纠结的哥哥……
真的很有趣啊。
小姑娘澄澈的眼眸里闪过一抹恶趣味的笑意，不仅没有安抚哥哥，反而偷偷伸出手指，时不时戳一戳那个乱糟糟的魂体，欺负到它不得不委屈巴巴的把自己缩成一团，卡在兄妹两人中间。
整个魂体看起来都在表达着自己的不高兴。
但欺负它的幼年神明，直到车辆在寺庙外稳稳停下后，才意犹未尽地停手。
人族的魂体果然是最神奇的存在。
它远比人族本身更加坦诚，将人族过去每一天的好与坏都真实地记录出来，不会对神明撒谎，恶意与善意也赤.裸裸展现在她眼前。
而这一点，又在满寺的僧人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满目纯白。
北玺对着来迎接的众僧人微微颔首，目光温和地从他们身边纯白的魂体上掠过。
然后停在一个……小和尚，以及被小和尚牵着的小小和尚身上。
“北玺施主。”空行单手为掌，对她虔诚地行礼。
于是被他牵着的小小和尚也有样学样，竖着一只手对北玺说：“北玺施du”
口齿不清的小奶音一出来，在场众人尽数沉默了比一秒还要久的时间。
就连北煜，看到空行身边粉粉糯糯的小奶团子时，也诡异地安静了下来。
这……就是自己防备了一路的小和尚？
很好，看来可以把一路上的担忧全部抛掉了。
然后迅速替换上新的忧虑。
[万一他回家被猫欺负了怎么办？]
[万一他去幼儿园被别的小朋友欺负了怎么办？]
[万一他一下山就被人偷走了怎么办？]
[万一……]
所以为什么岁的小光头看起来竟然会这么好欺负又不谙世事啊？！
北煜的目光不经意和小光头对视上的时候，都莫名有一种自己背负深重罪孽的负疚感，一瞬间脑子里不受控制的，连小时候走路踩死几只蚂蚁的“杀生”画面都浮现了出来。
虽然这种感觉只有短短的一瞬，在北煜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就已经迅速地收敛了思绪。
但就是那短暂的几秒钟，就已经让北煜从刚才忧心他会被欺负的念头，立刻转为了更深的防备。
不只是他，还有他和北玺身后的那些保镖们，有冲动的，甚至下意识做出了拔.枪防备的姿势。
注意到他们突变的神态动作，北玺和明寂大师等人齐齐看向他们。
众保镖：“……”
“别怕。”北玺先开口，却是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懵住的小光头说的。
明寂几位高僧也像是想到了什么，脸色一变，齐齐围住小空冥，空行直接上手捂住了空冥小朋友的双眼。
北煜看着这一幕，眉心逐渐皱紧。
“妹妹，他是不是和你一样，有某种……特殊的能力？”他放低声音询问身边的北玺。
这也是他第一次对妹妹说出自己心中长久的揣测。
北玺并不觉得诧异，只是有点惊讶于哥哥天生的敏锐。
“是。”她没有犹豫地点头，对哥哥解释道：“只是他年龄还太小了，做不到对自身能力的控制。”
所以刚才才会出现那种奇怪的情形。
只是那么多被空冥看到“过去”的人里，却只有哥哥一个人在被看到后，敏锐地捕捉并进行了最贴近真相的猜测。
兄妹两的话音落下，那边刚刚围在一起的僧人们也重新散开。
只是之前还被空行牵着手的小小和尚，现在正被明寂住持抱在怀里。
小光头泛红的眼眶里蓄着汪汪的眼泪，要掉不掉地悬在眼睫上，白白嫩嫩的小肉脸压在住持师父的肩膀上，委屈的直抽抽。
显然是被刚才那一眼所看到的众多“故去”吓坏了。
毕竟北家这些名义上的保镖们，在从业保镖一职之前，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等明寂住持哄了几声就把小光头送到自己身边后，北玺无奈地敛眉笑了笑，抬手轻轻拂过他的头顶。
抽噎声就此戛然而止。
小光头茫然地望着她，小手不自觉揪着她的衣摆，刚哭过的眼眸明亮水润，装满了幼童的懵懂天真。
北玺垂眼朝他轻笑，温声问他：“现在还怕吗？”
空冥小和尚认真想了想，乖乖地摇头：“不怕啦施du好腻害！”
一句话错两个音，软绵绵的没有一点威慑力，连惊叹都得靠最后一个字的重音才能够表达出来。
就……跟个软蓬蓬的小包子一样，一戳一个小坑的那种。
北玺牵起他揪在自己衣摆处的小手，这才朝一旁已经长大许多的空行浅笑着颔首。
许久不见了。
空行这次的回礼改成了双手作揖。
明寂很快领着一行人往寺庙里走。
虽然今天是来接小空冥下山的，但寺里还给自家年纪小小的佛子准备了很多东西。
“这个蒲团带上吧。”一位僧人抱着蒲团过来说道：“小师叔平时最喜欢跪趴在这个蒲团上睡觉了，要是下了山失眠，就可以让小师叔先在蒲团上听听经文，一般只需要半柱香就能睡得很沉了。”
明寂看着那个熟悉的蒲团，一扭头又对上北玺等人的视线。
明寂：“……”
弟子丢脸，和老衲有什么关系呢？
反正以后这个小瞌睡虫就是北家的娃了！
刚从心理上安慰好自己，那边伙房的僧人也匆匆抱着一大筐雪白暄软的大白馒头跑了过来。
“小施主，这是我们小师叔平时最喜欢吃的馒头了。”
僧人边说，边将这一筐馒头放在旁边的空地上，并从最上面拿了一个交给两眼亮晶晶的小师叔。
空冥咽了咽口水，两只小手一起上阵都捧不完一个馒头，嗷呜一口咬下后，才有心思听善行师侄各种不放心的碎碎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