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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 26 章

魏姩的用度虽不如魏凝, 但好歹名义上是嫡女,寝房该有的摆件还是有的,乔氏打得一手好算盘, 这些死物魏姩是没办法在她眼皮子底下拿去换钱的,所以不过是暂时放在她院里罢了, 将来魏姩没了,一样还是魏家的。

正因如此,魏姩才会让风十八拿出去卖,魏家的东西, 她是半点不心疼,只是她两辈子加起来, 还没有像这样花钱如流水过。

不过,好歹是能赶在期限内交差了。

冬尽领着月兰几人整理好经书, 魏姩蹲在箱子旁随手翻了一本, 然后

她面色复杂的盯着上头个大如牛的字:“这谁抄的?”

几个脑袋凑了过来, 其中一个小丫鬟小小声:“奴婢抄的。”

魏姩沉默了几息,猛地合上!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温和的语气道:“这些,都放在中间。”

事已至此, 只能指望太子殿下不会亲自翻看了,就算看, 他总不能一本一本的看, 放在中间, 是最安全的!

然后,几个人又重新整理了一遍, 整理完已是日落时分,别院的人也到了。

冬尽心虚的从头到尾不敢去看那箱子。

魏姩捏着那张纸条倒还算镇定, 反正,他上头又没写要她亲手抄,他若发现了,这就是她狡辩,哦不,辩解的证据!-

烛火跳动,发出轻微的声响,魏姩坐在梳妆台前,盯着纸条上几个龙飞凤舞的字陷入沉思。

她忽略了一件事!

前世春来拿出她写给齐姑娘未婚夫,且没有送出去的情书,将她的罪行定死。

那情书的字迹与她的一般无二!

她的字是魏恒手把手教的,若这世上能有人将她的字模仿的毫无破绽,那这个人,只能是魏恒!

这一次她躲过了香山亭的陷害,那些情书也还未见天日!可若他们要故技重施,那些东西早晚都是祸患。

‘想要在虎狼中周旋,不狠,是成不了事的’

‘春来只是开始,对吗’

魏姩缓缓攥紧纸条,魏恒手中的情书,她很难破解,因为她就算能找到并将其销毁,可他还能再写,还会再找准时机将她按死。

所以,她现在要解决的不是前世定死她罪行的情书,而是魏家。

可她被困后院十余年,哪懂什么运筹帷幄,攀扯太子已是她前世想了无数次的破局之法。

魏家想将她养的木讷无知,她虽没有如他们所愿,却自认聪慧不到哪里去,她如今想要报仇,没那么简单,况且,她还不知在暗中操控这一切的那个人是谁。

按照魏凝所说,她做了宰相夫人,那么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未来宰相。

如今的中书令是她的亲外祖父,阆王,他们利用郡主斗夸卫家,取代了外祖父。

这是一步很大的棋!

她想要推翻这棋盘,不仅得弄垮魏家,还得找出那个人是谁!同时,还要找出可以证明她身份的襁褓,认祖归宗。

而接下来的每一步,她都要走的万分谨慎,不容出任何差错-

香山别院

一连几日,香山别院中都弥漫着血腥气,侍卫们都已数不清处理了多少尸身。

其中有北阆人,也有其他国家的探子,高手,他们只有一个目的,置北阆储君于死地。

四国成立初期,各国需要休养生息,签订了十年和平条约。

经过十年的休整,六年前合约期满,边境开始蠢蠢欲动。

北阆当年内斗,天子虽不忍残杀手足,留了他们的性命,可两兄弟心高气傲,十年间,已在郁郁寡欢中相继离世,褚家三兄弟战无不胜的神话也就此湮灭,加之北阆天子重文轻武,三大国对北阆虎视眈眈。

边境屡次试探与交锋后,终于在四年前,爆发了一次大战。

阆王请命迎战兵力最强盛的南爻,就在即将取得胜利时,西雩重兵突袭,显然是已与南爻结盟,意图一举歼灭北阆;早在阆王领兵前往南爻时,朝中武将就已各自分派至西雩东汝边境,只是西雩来势汹汹,北阆也再无第二个阆王,他们能做的只能拖延时间,就在北阆最危急的时刻,年仅十六的太子褚曣领兵西雩,扭转乾坤,保下了北阆城池。

那一战持续了一年,以南爻,西雩战败告终,东汝也递了降书,北阆因这一战,成为四国之首。

阆王与太子凯旋而归,举国欢庆。

同时,北阆储君力挽狂澜轰动了大陆,成为敌国悬赏榜第二名。

然,这只是外界知道的。

实际上,阆王在那一战中受了重伤,差点性命不保,是天子几乎用尽国库的珍贵药材将人砸回来的,可虽最终保住了性命,但阆王身体已大不如前,提不了刀,上不了战场了。

阆王是北阆的战神,也是北阆的砥柱,他伤重的消息是绝不能往外传的,所以从一开始阆王重伤就是保密的,知道实情的人少之又少。

有他在一天,三大国便不再敢冒然来犯。

可不知何时消息走漏,奉京出现了各国的探子,然就在这时,储君在那一战中留下旧疾的消息不胫而走。

一个是年过半百的阆王,一个是年少成名的储君,在同时有了破绽时,毫无疑问,他们会将重心偏向后者。

北阆皇室,唯有太子褚曣为患,太子一死,北阆就得走下坡路。

于是,从那时候起,便有人前赴后继的刺杀褚曣。

可他们不知,这位北阆储君自小就行事疯癫,他不仅不将刺客放在眼里,每抓获一次刺客,他就将尸体一排排的悬在奉京城外,若有人劫尸,大半得死在他手中,然后加入悬尸队伍;若无人劫尸,他就将尸体风干也不往下放,还让人挂着白布,上头龙飞凤舞的写着宵小鼠辈,末尾还画一只很大的乌龟。

敌国哪里受得住这个气,狠心用了大手笔领回自己国家的人。

至此,褚曣与三大国的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各国悬赏榜的第一名,从阆王卫矛换成了太子褚曣。

国仇私恨,让他们渐渐忽略了阆王府,将所有矛头对准太子,这时候已无关长远计策,他们只想杀太子泄愤,可太子哪里是那么好杀的,赔了无数高手进去后,这仇就越结越大了。

当然,这些都不是普通百姓所知晓的,他们只知太子行事狷狂疯癫,对其闻而生惧,但同时心头也是有一些崇敬的,毕竟几年前那一战,太子功不可没。

所以时至今日,北阆内无人敢惹太子褚曣,而北阆外,无数人恨不得吃他的肉,饮他的血,但不论他们用尽什么手段,太子都毫发无伤。

且每当他们准备休养以谋万全之策时,太子又主动派人挑衅,端他们几个窝点,当他们气的继续刺杀后,又是有去无回。

据说南爻因此,还有人被活生生气死了。

经过千锤百炼后,能留在褚曣身边的人无一不是能人,不管是应对刺客,还是处理尸身,他们早就已经是得心应手。

就连宫女撞见血淋淋的尸身也都见怪不怪了。

今日这一场恶战后,宋淮接过褚曣的剑,扔给身后的侍卫,长福适时给二人递来帕子。

褚曣漫不经心的擦了擦脸和手,宋淮一言不发跟在他身侧擦拭自己沾上的血迹。

二人动作出奇的一致,却是两种不同的气质。

一个冰冷可怖,一个随性而狷狂。

“这几日来的人难缠了不少。”宋淮边擦着手,边道:“殿下又做什么了?”

褚曣擦了几下见擦不净后,懒得再动将帕子扔回给长福,懒散道:“他们费尽心思要孤的命,孤怎能不给他们送点礼?”

宋淮皱了皱眉,没吭声。

这时,见长廊外人影晃动,长福伸长脖子望了眼,道:“是去魏家的人回来了。”

宋淮不解的看向褚曣:“魏家?”

褚曣眉头一扬,加快了脚步。

长福便小声回了宋淮:“十日前,魏姑娘在马场骂殿下是疯子,被殿下听见了,于是搜罗了整整一大箱子的经书,让魏姑娘十日内抄完,否则,就将魏姑娘拿去喂狼,这不,今儿那边回禀已经抄完了。”

宋淮:“”

“啧啧,这么多别说十日,就是几个月也不一定能抄完,可魏姑娘竟还提前一日抄完了,真是神奇。”

宋淮脚步一滞。

他脑中有什么一闪而过。

昨日晨间,他远远瞧见十八抱了一堆东西翻进别院,因殿下对这十九个暗卫向来宽厚,他对他们的私事也就没有过问,而方才那场厮杀中,他隐约在他们身上闻到了墨香,那时他还奇怪这帮人何时对书画有兴致了。

原来竟会是这样?

但他想不明白,魏姑娘究竟是有什么本事,能使唤得动殿下的暗卫帮她?

宋大人难得的对一件事产生了好奇心,于是他缓缓跟了上去。

褚曣立在大红箱子旁,居高临下的看着一整箱抄好的经书。

他给了她绝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等的是她可怜兮兮的来求他,而不是真的给他送回抄好的经书!

十日内抄完是绝无可能的!她却提前一日给他送回来,不外乎两个答案。

一是偷工减料,送回来的有原本,一是,她让人帮她抄的。

褚曣饶有兴致的挑了挑眉,抬起手:“拿给孤瞧瞧。”

长福胆战心惊,小心翼翼的拿起最上头的递给太子。

他也想到了那两种可能,而不论哪一种,他觉得魏姑娘都会将自己抄写的放在最上头。

果然,这一本是魏姩亲手抄的。

褚曣不认得她的字,但字迹娟秀,瞧着像出自她手。

褚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再拿。”

长福刚要伸手,又听他道:“倒出来,拿中间的。”

长福一个激灵:“”

他勉强扯出一抹讨好的笑:“殿下”

“拿!”

长福只能硬着头皮让侍卫倒出来,选了中间的一本递过去。

褚曣打开后,手抖了抖。

太子看着上头歪七扭八错别字一堆的经书,咬了咬牙:“什么鬼东西!”

找人帮忙也不知掩饰笔迹,就弄出这么个鬼画符来糊弄他?

“再拿!”

长福自知魏姑娘这是瞒不过去了,认命的又随手拿了一本呈上,这一本仍是鬼画符,且画的还不一样。

“继续!”

褚曣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难看的字,今儿却一下子见了好几种,简直是各有各的丑法!

如此反复几次后,褚曣这回盯着长福递来的那本经书瞧了很久。

长福好奇的伸长脖子张望,但什么也没瞧见。

过了好一会儿,太子砰地将经书摊开,看向宋淮,冷飕飕道:“这字迹,孤怎么觉得很眼熟?”

宋淮瞥了眼,眼角一抽。

当然眼熟,殿下自己教出来的能不眼熟?

长福也愣住了,他凑近仔细看了看后,震惊的指着经书:“这这不是不是风,风”

太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长福风不出来了,垂首闭上了嘴。

“风十九,给孤滚进来!”褚曣咬牙道。

下一刻,少年便站在了太子寝殿,一双眼不住的往地上的经书上瞟,心虚之意显而易见,甚至都不用再问他了

“你要翻天了是吗?”褚曣气的龇牙咧嘴。

风十九砰地跪下,不敢吭声。

褚曣正要一脚踢过去,被宋淮阻止了。

他不知何时拿起了一本经书,语气不明:“殿下别急。”

褚曣朝他看去,便见他将手中经书展露出来。

上头熟悉的字迹让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下来。

褚曣:“”

长福:“”

他以手掩面,这两个人是疯了吗?

“风十,滚进来!”

褚曣再次吼道。

风十比风十九乖觉些,一看暴露了进来就跪下了。

褚曣的脚才抬起来,宋淮又摊开了一本,语调里似乎带着笑意:“还有呢。”

这一次,寝房内沉默的更久了。

因为宋淮手中那熟悉的字,属于暗卫之首,风一。

褚曣气的脑仁疼:“风,一!”

长福看着跪在地上低头垂目的风一,双目震惊,整个人犹被雷击。

小十九,小十胡闹就算了,风一向来稳重,他怎么也

这十九个暗卫是天下初定那会儿,陛下担忧殿下安危,让殿下亲自去暗卫营挑的。

殿下因皇后娘娘跳下城墙记恨于陛下,不愿与陛下和解,选了人后就自己带走了,建了暗卫营要亲自培养。

那时候,宋大人已在太子身边。

宋大人年岁长些,又出身大家,虽然家族没落了但他也还有些门路,不知从哪儿请来了一位教头,负责教小暗卫武功。

但殿下还想教他们习字,可那会儿殿下与陛下闹得很僵,不愿去求陛下给小暗卫们请夫子,就自己学了再教这帮半大的孩子,如此日复一日,殿下自然对他们的字万分熟悉。

有时殿下来不及看他们的功课就是宋淮代为检查,长福苏妗也经常整理他们上交的课业,所以他们对这十九个暗卫的字迹都是很熟悉的。

长福无声叹了口气。

他现在真的很想知道这几个到底是为什么敢帮魏姑娘的!

然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一刻钟后,除了跟在魏姑娘身边的风十八外,十八个暗卫在太子寝殿跪成了一排,个个低着头,宛若一排鹌鹑。

长福麻木了。

太子气笑了。

“好,好得很!”褚曣叉着腰,咬牙切齿的吼道:“来,一个一个来,把自己的都给孤领回去!”

一阵窸窣声后,十八个暗卫各自面前堆满经书,没有认领的只剩下一小半了。

褚曣一个一个看过去,浑身泛着寒意:“孤是不是该夸你们能耐啊,一边杀敌,一边还能执笔抄经书,怎么,要给他们超度吗,嗯?”

一帮鹌鹑大气儿也不敢出。

“来,谁给孤狡辩狡辩,怎么回事?”

大约是气过了头,太子干脆扯了把椅子来,笑着问道。

他很想知道,那个女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竟能让他亲手培养出来的暗卫如此帮她!

暗卫终于有动作了,他们不约而同的看向了最受宠的老幺。

风老幺:“”

他无辜的眨眨眼,都欺负他年纪小么。

其他暗卫回他一个眼神,不,欺负你最受宠。

“风十九,开始你的狡辩。”太子道。

风十九小心翼翼看了眼太子,毫不犹豫的卖了风十八:“是风十八找上我们的。”

太子挑眉:“哦?”

“她说魏姑娘请我们帮忙抄经书,我们起先是不敢的,但风十八说,殿下心悦魏姑娘,这抄经书看似是责罚,其实就是与魏姑娘之间的情趣,我们作为属下,自然该为主子尽心尽意,撮合这段天赐良缘,所以,我们就答应了。”

“她还说,魏姑娘还找了杏和院中的下人帮忙,到时候就算事情败露,殿下也不会知道我们也帮忙了。”

褚曣听完沉默半晌,揉了揉眉心,他教了他们武功,习字,却忘记教他们长脑子了,否则这颠三倒四,毫无逻辑的一番话这帮人怎么会信!

宋淮拱火:“没别的了?”

风十九抬眸看了他一眼,小小声道:“魏姑娘还付给我们酬金。”

褚曣一怔:“多少?”

风十九:“一人十两银子。”

褚曣:“”

一个十两,十九个一百九十两!

她不是说她很穷,魏家克扣她,她没有钱么?这一百九十两哪来的?!

这个女人真是胆大包天,利用他不算,还敢坑骗他!

“侍卫也参与了。”突然,风十九道。

褚曣转头:“嗯?”

抱着双臂看戏的宋淮:“嗯?”

风十九扬着一张无辜的脸:“有十来个呢!”

其余暗卫虽没作声,心中却同时道,干的漂亮!

宋淮在东宫是一人之下,有权调动所有人,但他直辖是东宫侍卫,而这十九个暗卫是直属太子。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将暗卫一个个揪出来,暗卫自然不爽,但都不敢言,唯有风十九那个直脑筋敢将他一军。

褚曣缓缓看向宋淮。

宋淮面色逐渐阴沉:“”

褚曣再回头,就见有暗卫朝风十九悄悄竖起了大拇指。

褚曣:“”

太子扶额,半晌后瞪向宋淮:“叫你的人给孤滚进来!”

宋淮动了动唇,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出门去了,但从那泛着寒气的背影能看得出,宋统领的心情很不美妙。

这大概就叫看热闹看到自己身上了!

半刻钟后,寝殿外立了十一个侍卫。

寝殿内有些装不下了,太子便让他们一个个进去领自己抄的那堆。

一刻钟后,太子在寝房内看着自己十八个暗卫无言以对,宋淮在长廊上默默地看着十一个侍卫。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息,长福低着头大气儿也不敢喘。

这都叫什么事啊!

一箱子经书就将别院闹得鸡飞狗跳,实在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太子咬牙切齿的怒吼:“都给孤滚到外面去!”

“喜欢抄书就给孤跪到廊下去抄,每人一百遍,什么时候抄完什么时候滚回去!”

宋淮淡淡的扫向十一个侍卫:“都听见了?”

一排人整齐回答:“是。”

宋淮捏了捏眉心:“滚!”

苏妗下了趟山,回来后见廊下跪成一长串,纷纷奋笔疾书,惊的召来一个宫女:“怎么回事?”

宫女知道的不多,说的模模糊糊:“好像是帮十八姑娘抄了经书,还收了酬金。”

苏妗一听就大约明白了。

她僵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回神。

她一时也不知该说这帮人胆子太大,还是该夸魏二姑娘勇气可嘉!

苏妗默默地的穿过跪满人的长廊走向太子寝房,还没跨进门就听长福在喊冤:“奴才冤枉啊,奴才真的没有同小十八说什么不该说的,就是就是送魏二姑娘回去那日,小十八说殿下吩咐她盯着魏二姑娘,若魏二姑娘再敢攀扯殿下,就格杀勿论,小十八拿不定注意就来问奴才,奴才就跟她说不能,别的什么也没说,真的,殿下您要相信奴才啊。”

苏妗唇角抽了抽。

她立在门口转头望了眼一长串抄书的暗卫和侍卫,轻笑着摇了摇头。

都道殿下易怒弑杀,可殿下手上并无一个冤魂,相反殿下对自己人格外纵容,否则再给这帮人一百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做这种事。

暗卫本是见不得光,终其一生都没有自由,也没有喜怒哀乐,可世人眼里暴虐无常的太子殿下却亲手教他们习字,不去压制他们的天性,允许他们正常生长,才让他们有了活人气。

其实当年,殿下一共从皇家暗卫营带出来了二十个。

有一个出暗卫营不久就死了。

那是个小姑娘,瘦弱的厉害,当时说没就没了,殿下那时候年纪尚小,又刚失去了母亲,最怕的就是死别,从那之后殿下对这十几个人就格外仔细,生怕一不小心就把人养死了。

十九格外受宠,不仅因为他是老幺,其中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他幼时生了场大病,差点就没了,是太子殿下亲自守在床边把人救回来的。

风声渐大,伴随着雷鸣闪电。

苏妗朝寝房内看去,里头长福的喊冤声还没有结束。

她唇角弯了弯。

闯了这么大的祸,殿下也没舍将人罚跪在院中,而是在雨淋不到的廊下,可那些私下随意打杀下人的伪善臣子,却能义正严词的参殿下性子残暴,不配储君位,想想都觉讽刺。

夜里这场雨没有下下来,苏妗让宫女给廊下睡的歪七扭八的一帮人送去了被褥。

夜深人静时,无人知晓太子的房门打开过一个小小的缝隙-

对比于那帮正在受罚的难兄难弟们,风十八这个始作俑者过的倒挺潇洒的,她跟绣娘探讨了整整一日的绣花样式。

魏姩又卖了珍宝架上仅剩的几个摆件,将魏恒这些年送给她的所有首饰物件全部都搜罗出来,让风十八拿去换了银钱。

她兑现给了风十八五套不,三十四套衣裳,又给杏和院中的的仆从都添了成衣,最后算了算,只余下了八十二两现银。

魏姩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心情极佳,要是乔氏过来看到了,估计会当场气晕过去。

这些日子,魏家其他人不是没来过,但都被魏姩挡回去了,借口是,太子要她抄十日经书,任何人不得打扰。

冬尽摆好早饭去寝房没寻到魏姩,路过正厅,便见魏姩正端详着一套红木桌椅,她赶紧走过去,认真道:“姑娘,这不能卖!”

魏姩抬眸看着她。

冬尽忙不迭劝说:“桌椅太显眼了,若少了一套,但凡杏和院来个人,就能发现。”

魏姩恋恋不舍的作罢:“好吧。”

等她离开魏家前,再去卖这几样。

以往不觉得,现在她发现花钱买东西这种快乐的事,简直太让人欲罢不能了。

反正魏家的东西,她一点儿也不心疼。

若是可以

魏姩走出正厅,摸了摸廊下的红柱子。

回头问问风十八,这些值不值钱,若值钱等她离开时一并拆了去卖了。

冬尽吓的赶紧将她拉走:“姑娘,咱先用早饭吧。”

到了饭厅,魏姩仿若不受控制的扫视着周围一切物件,发现好像实在没什么值钱的了后,将视线落在了饭桌上。

冬尽实在忍不住了:“姑娘,咱现在没有大的开销,余下还有八十多两呢,够用的,且很快就要发月例了”

“嘁。”魏姩。

冬尽听懂了:“虽然才八两,但也够了。”

魏姩没再吭声,专心的用饭。

等她离开魏家时,若风十八还在她身边,她一定把杏和院掏的干干净净!连株花草都不留!

冬尽无声一叹。

姑娘好像变了好多啊。

以前的姑娘端庄高雅,现在的姑娘也不能说不端庄不高雅了,但她总觉得好像什么地方很不一样了。

大概是有烟火气了些?

魏姩刚用完早饭,就有下人禀报,魏恒来了。

魏姩还是不太想见他。

但昨日香山别院的人就来了,她不能再用抄经书这个借口推拒。

魏姩烦躁的皱了皱眉:“请大公子去正厅。”

杏和院外

魏恒盯着拦住他的跛脚下人,冷声道:“我是姩姩的嫡亲兄长,进杏和院向来不用通报,让开!”

如今守杏和院外院的是个跛脚中年男人,他在两个月前做工伤了腿,之后便落下了残疾,可他没别的本事只会力气活,瘸着腿再没地儿要他,他无亲无故,为了活下去,也为了不同乞丐争食,他就到西市碰碰运气,恰好被魏姩看中买了下来。

他已过四十,魏姩也就没有另外赐名,留了他的名字,因他在杏和院最年长,下人都唤其陈叔。

其他几个身强体壮的,都在外院做一些杂扫粗活,陈叔因腿脚不便,就负责守外院的门,内院自还有丫鬟轮流守着。

“我们姑娘吩咐了,任何人来都需要通报,还请大公子见谅。”陈叔从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就下定了决心,只忠于魏姩一人,虽然他没有接触过权贵,但到底经了四十年的岁月,面对侍郎府的嫡长子虽然有些发怵,可他一步也未曾退让。

魏恒进杏和院从来都是来去自如,可这短短十日,他已经第二次被拦在了院外。

先前奉太子命抄经书也就罢了,可现在却还需要一步一步通报,他心中自是不满到了极致!

然这讨人厌的跛脚男人偏偏又是太子送来的,他再大的火气也只能强忍着,这股内火到了正厅,看见魏姩好整以暇的坐在红木椅上饮茶时,达到了顶峰。

“姩姩好兴致!”

魏恒负手立在厅外,脸色不虞的看着魏姩,冷声道。

若是以往,但凡见他冷了脸,魏姩必然会拉着他的胳膊轻声哄他。

可现在

魏姩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道:“长兄怎么不进来。”

魏恒一股火憋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

“我竟不知,我见姩姩何时需要通报了。”魏恒毫不掩饰自己的怒气,看着魏姩道。

魏姩放下茶杯,心中冷笑了声。

魏家对她筹谋已久,他是怎么做到在她面前理直气壮耍威风的?

真是好大的脸!

若乔氏当年没有将她偷走,如今别说通报,他就是跪死在郡主府,也见不着她。

“殿下不许我同男子走的太近。”魏姩抬眸时眼底的寒气尽消,带着几分无辜:“包括父亲,家中兄弟,不然,殿下会生气。”

魏姩轻轻垂首低语:“长兄若真为我好,以后还是少见我才是,不然”

魏恒听了也不知信没信,但好歹魏姩的态度让他很满意,遂跨进厅内,道:“不然什么?”

“不然长兄去求求太子,请太子殿下放过我吧。”魏姩抬头眼角泛泪,轻微抽泣道:“我有些害怕太子殿下,他为我做这么多是不是别有深意?我不想嫁去东宫,长兄,我害怕,你能帮我吗?”

魏恒准备好的责问试探,顿时消弭。

她是他一手带大的,是这世间最了解她的人,她不会撒谎,更不会轻易落泪,眼下这般,想来是真的怕极了。

“姩姩,你先别哭。”

魏恒欲上前为她擦泪,魏姩却吓的赶紧起身后退了一步。

“姩姩?”魏恒不解的皱眉。

魏姩飞快朝外头看了眼,然后又后退了几步,魏恒一愣,也随之望去,果真见院里的下人时不时朝他们看过来。

“长兄,这些都是太子安排进来看着我的,那天你们也瞧见了,他们是太子的人亲自送进来的。”魏姩回想着在奉京狱所受的折磨,泪接二连三的往下落:“殿下不允许男子离我三步之内,否则,我定是要受罚的。”

“长兄,你有没有法子,或者去求求父亲母亲,请他们去别院求求情,让殿下放过我,好不好?”

魏恒如她所求往后退了几步,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

原来事情竟是这样?

不是姩姩发现了什么,也不是她想躲他,而是太子不许!

魏恒眼神复杂的看着泣不成声的魏姩,好半晌才心疼的道:“姩姩,我已经去过了,可太子他”

那个地方他绝不敢再去第二次!

他只是去试探太子对姩姩的态度就被打了出来,哪里还敢求情!

且放眼整个北阆,不管哪家姑娘被东宫瞧上了,都只有笑着将人送去的份,敢说半个不字,那就是找死!

“长兄,你”魏姩满脸挂着泪,既失望,又绝望的喃喃道:“也帮不了我吗?”

魏恒被她哭的心痛不已,若其他事他必定就立刻应她了,可这件事,别说他,就是父亲也绝不敢违逆太子的意思,他们都很清楚,只要东宫一声令下,不管他们有多么不情愿,哪怕这十几年的筹谋付之一炬,他们也只能把人送进东宫。

“姩姩,你先别害怕,容我想想法子。”

他亲手将她养大,怎甘愿拱手让人,他一定要想办法阻止。

魏姩果然停住哭泣,充满希冀的望着他:“当真?长兄真的能帮我?”

魏恒犹豫着点点头:“嗯,我想想办法。”

“好。”魏姩擦了擦泪,看了眼院外:“长兄还是先回去吧,等有了法子再过来。”

魏恒满脸郁气的看向院外,但他什么也做不了,只得先离开。

临走前,他又问了句:“我听说,五弟身边有个太子殿下的人?”

魏姩垂首抹泪:“那日,太子的暗卫瞧见我与五弟在湖边亭说了一会儿话,心生不满,也安插了人监视五弟,若是,若是我将来不幸进了东宫,他自也会离开的。”

“长兄还是快走吧,若被殿下知道长兄离我太近,怕也要派人监视长兄。”

魏恒眼底闪过一丝阴沉。

但不论他如何不满,此时也不敢跟东宫较劲,要真是身边跟着个太子的人,他做什么都得束手束脚!

“那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

魏姩依依不舍的望着他:“好。”

她站在厅内望着魏恒的背影,直到全无踪影了,才面无表情的拿起帕子擦眼泪。

就如她曾绝对的信任魏恒一样,魏恒也自认对她是了如指掌,在魏恒心里魏姩是绝不可能撒谎,也不会做戏。

所以,这也是她的筹码。

要是乔氏与魏凝再来,她一样能将她们哭走。

她实在不想同魏家的人虚与委蛇,这个办法是可以一劳永逸的,如此一来,她以后行事也就方便多了。

不多时,冬尽一脸复杂的走进来,后头跟着风十八。

魏姩红肿着眼看向风十八:“你会跟殿下说吗?”

姑娘身子羸弱,双眼泛泪,瞧着实在是让人心生怜惜,风十八也很想摇头,可她不能:“我不能不说。”

魏姩也没指望她瞒着,遂嗯了声。

看来,她又得去趟别院了。

就是不知,这一次的代价又是什么。

“我有个请求。”

风十八忙道:“姑娘请说。”

“马车能不能慢点?”

风十八:“”

第27章 第 27 章

香山别院的人来的比魏姩想象的要早很多, 距魏恒离开还不到小半个时辰,魏姩不由感叹风十八的动作可真是快。

来的还是宋淮,但这次他只是将魏姩接上马车就离开了。

魏姩怕还是上次唤作十三的暗卫驾车, 还特意看了眼,见人面生, 且是侍卫打扮,她的心落下了大半,她是真不想再经历那翻江倒海的滋味。

有风十八特意交代,驾车的侍卫放慢了速度, 到香山别院,已近一个半时辰。

魏姩这一次好好的欣赏了沿路的风景, 中途又小憩了会儿,醒来就到了别院。

这是她到香山最舒适的一次。

苏妗照旧立在院外等候, 风十八一下来, 便有宫女捧着笔墨迎上来:“十八姑娘请。”

风十八还没有嗅出危险的味道, 点头就去了。

苏妗领着魏姩跨进花圃,往长廊而去。

不久后,魏姩远远地就看见长廊下跪了好长一排人,皆埋头奋笔疾书, 她怔了怔,不由问:“这是?”

苏妗还未答, 就见风十八垂着脑袋捧着笔墨加入了抄书行列。

魏姩:“”

她心中当即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遂在心中数了数, 刚好三十个!

一人十两,刚好三百两!

魏姩脸色一白。

风十八找的人该不会是他们吧!

魏姩看向苏妗, 后者眼神复杂道:“风十八他们的字是殿下亲手教的,殿下一眼就能认出来。”

且就算殿下认不出来, 这都是殿下的人,很容易就会暴露,魏姑娘是怎么敢冒这么大的风险来骗殿下的?

魏姩抿了抿唇,她明白了。

她今日上山不是因为风十八通风报信,而是抄书事件暴露了!

她扯唇苦笑了声,她真是要被风十八害死了!

两件事凑到一起可谓是火上浇油,她感觉自己今儿出不了香山别院。

苏妗将魏姩送到门口,便驻足:“姑娘进去吧。”

魏姩轻轻点头。

她鼓起勇气仿若壮士断腕般踏进了太子寝房。

而她身后方才目不斜视的一帮人纷纷抬起头张望。

魏姑娘这是被叫上来受罚了?

会跟他们一起抄书吗?

苏妗轻咳了声,他们才赶紧收回视线,继续埋头抄书,但还是时不时有人往寝房的方向瞥一眼-

魏姩走进寝房,便见褚曣正靠在榻上浅寐,脚边有一小堆被倒出来的经书。

魏姩放轻脚步走到他跟前,乖巧的跪下:“臣女问殿下安。”

褚曣半睁开眼盯着她,也不做声。

魏姩被看的心里直打鼓,感觉呼吸都不大顺畅了。

就这么僵持了许久后,褚曣才开口:“过来。”

魏姩提着裙摆起身,万分恭敬的走到褚曣面前,正要跪下他便伸手环住她的腰身,接下来就是一阵熟悉的天旋地转。

等她缓过来时,已经被褚曣捏着脖子,单手抵在贵妃榻上,不待她求情,他就已俯身过来,阴森森道:

“谁给你的胆子?敢收买孤的人?”

这一次不再像上次那般只是轻轻搭在她的脖颈,他用了几分力,压得她快喘不过来气。

魏姩明白,她是真的惹怒他了。

“殿下,容禀。”

褚曣:“孤不想听你狡辩,掐死还是喂狼,你选一个。”

他的手掌逐渐收拢,看起来确实是没想给她活路,魏姩努力挤出几个字:“臣女不知情。”

褚曣眼神微紧,盯着掌中面色已经开始发红的女子看了片刻后,缓缓松了些力道:“十个字内,说。”

那一瞬,魏姩感觉自己又从鬼门关走了一遭。

她深呼吸了几口气,稍微缓过来后,尽量缩减字数道:“我只给银子不知到谁手上。”

褚曣眼神变了又变,许久后,道:“多了一个字。”

魏姩:“”

“臣女知错。”

褚曣又瞥了她一会儿,放开手:“继续。”

魏姩撑着坐起来后下意识要站起身,可还来不及有动作腰就被太子按住:“就这么说。”

宽大的掌在她腰间一触即分,魏姩却觉那股灼热久久不散。

她稳了稳心神后如实将原委道来,末了补充道:“殿下明鉴,臣女真的没有收买殿下的人的意思。”

褚曣听明白了。

他不由冷笑道:“孤该说你心大,还是太容易信人,整整四日,你竟也不过问一句?”

魏姩垂首,双手交叠在膝上,看起来乖的不得了:“臣女信任殿下,自然也信任十八姑娘。”

她对风十八不设防,也不全是因为信任,还有一部分缘由是她非常清楚,若是太子要害她,她就算再长一百个心眼子也斗不过,还不如就听之任之,懒得费那心神。

且她那几日也是从早抄到晚,也根本无暇顾及其他。

“信任孤?”

褚曣意味不明的笑了笑,眼底郁气略减。

半晌后,他道:“孤就不该给你说话的机会,让你又来蛊惑孤。”

魏姩满脸无辜的抬头:“”

她怎么蛊惑他了?且谁能蛊惑得了他?

“买十二个人,共计一百六十七两。”褚曣突然伸出手道:“魏二姑娘,现银还是孤派人去拿?”

魏姩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看他:“”

这怎么还兴翻旧账呢?!

褚曣觑见她的反应,冷笑道:“三百两银子魏二姑娘眼也不眨,怎么会差这一百多两?”

魏姩:“”

原来在这儿等着她。

魏姩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小心翼翼伸手将太子的手放了回去:“臣女没有骗殿下,臣女是真的没钱。”

褚曣看了眼被女子轻轻柔柔挡回来的手,语气不明的哼了声:“容你狡辩两句。”

“那些银子是臣女院中的摆件和首饰换来的。”魏姩声音软软的道:“臣女不是狡辩。”

她只剩八十余两了,说什么也不给他。

且就算给也不够。

太子好似对姑娘家的温声软语不为所动:“再卖些不就有了?”

魏姩抿着唇,可怜巴巴道:“没有了。”

褚曣没听明白:“嗯?”

“都卖完了。”魏姩低着脑袋,小声道:“昨日已将能卖的都卖了,现在只剩厅内几张桌椅,寝房内珍宝架也都空了,连屏风处的一盆花都卖了,打点完后,只剩几十两了。”

褚曣:“”

他转头看着乖乖坐在他身侧,低着头的女子,皱起眉用一根指头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堂堂侍郎府嫡女,将院中搜刮的这么干净,才卖这么点儿?”

魏姩:“”

那你堂堂储君怎么还要将送出去的东西要回去?

“殿下知道的,臣女在家中不受宠,便是这点东西,若被发现了还不知该怎么交代呢。”

褚曣摇头啧了声,奚落道:“你怎么混的这么差?”

魏姩咬咬牙:“”

那也比你堂堂储君要回送出去的东西好!

“臣女只是一介弱女子,能有什么办法。”

褚曣嘁了声:“孤看你办法多的很呢。”

魏姩委屈的盯着他:“殿下这话何意?”

“孤想要你?派人盯着你?不让你靠近男子,包括父亲兄弟?还要惩罚你?”褚曣一字一句质问道:“怕孤?不想入东宫?要魏家为你求情?”

太子每说一句,魏姩的头就低一点。

该来的还是来了!

“臣女错了。”

褚曣使力又将她的下巴抬起来:“怎么,没脸见孤?”

“你这女子,胡编乱造的本事真是让人望尘莫及啊,倒是孤小看你了。”

魏姩羞的脸颊一红,长睫打颤。

若是前世,她还真做不来这种事,但好歹死过一次,她就对自己宽容了不少,撒谎耍心眼做戏一样不落,但没了那些条条框框的约束,她好像要更自在些。

“臣女知错了,请殿下责罚。”

褚曣被她一回生二回熟的态度气笑了,他捏着她的下巴缓缓俯身。

魏姩顿时会意,在他靠近时轻轻闭上了眼,然而意料之中的唇并没有贴上来,而是传来太子淡漠的声音:

“那就罚你去给孤喂狼。”

魏姩猛地睁开眼,就对上太子戏谑的目光:“你在想什么?”

魏姩眼角微湿,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缝一头扎进去:“臣女没,没想什么。”

“哼。”褚曣冷哼一声放开她,扬声唤道:“来人。”

很快,苏妗便出现在屏风后:“奴婢在。”

“给狼的生肉备好了?”

苏妗俯首回道:“是。”

褚曣撑着手肘侧目看着魏姩:“还不去?”

魏姩这才猛地想起他方才的话。

他要她去喂狼!!

魏姩眼眶霎时就湿了,她轻轻拽了拽太子的衣袖,颤声道:“殿下,臣女害怕。”

那个地方她真的再也不想进了!

连靠近腿都软,哪里还敢进去喂食。

褚曣瞥了眼拉着自己衣袖的青葱手指,淡声道:“要么,你去喂狼,要么,把你喂狼。”

魏姩一僵,咬着唇看着褚曣,直到明白他不会再改注意后才缓缓松手,慢慢地起身,轻轻道:“臣女遵旨。”

魏姩走的极慢,可以说能用一步三回头来形容,可是直到她出了门,也没有等到太子心软。

她不由低低叹了口气。

活着好难啊,太子好难哄啊!

褚曣听见那声轻叹,唇角缓缓勾起。

这点儿手段,他能看不破?-

魏姩一路走走停停,试图拖延时间,可不管她怎么拖延,终究还是到了狼圈外。

“苏妗姑娘”

苏妗对上她祈求的目光,也爱莫能助:“奴婢也没法子了。”

魏姩苦着脸看向石壁里头,双腿已经开始打颤了,她上辈子这是造了什么孽哦不,上上辈子!

“嗷呜!”

似乎是闻到了生肉味,不断有狼低吼出声,魏姩吓的往后一退,脸色越发惨白。

“姑娘,侍卫会同你一起进去,没事的。”苏妗于心不忍,柔声安抚道:“且围栏那么高,姑娘只需将这些肉扔下去就行了。”

然她话刚落,其中一个抬生肉的侍卫便道:“殿下吩咐,我们将肉抬进去便要出来。”

魏姩:“”

魏姩定定的看着他:“?!”

侍卫面色惭愧的低下头。

殿下的命令,他们也没办法。

苏妗一时也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安抚好。

一阵诡异的安静后,魏姩挪开视线,差点咬碎一口银牙。

褚曣这个不近人情的疯子!

之后,魏姩用了约小半刻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然后闭了闭眼,屏住气息大步往里走。

不就是喂狼吗!

又不是把她喂狼,有什么好怕的!

围栏那么高,它们还能跳起来咬她不成!

她离远些往里扔就行了,都死过一次了,还怕这点事不成!

但,当魏姩进去,看着侍卫将三大筐生肉分别放在远处后,她所有的心里建设都白做了。

侍卫摆放的位置等于要让她一个人围绕着狼圈走一圈!

魏姩死死攥着双手,在心里将太子狠狠骂了好几遍!

侍卫们很快就离开,狼圈里就只剩她一个人。

狼群的呜咽低吼犹如在耳边,她好像都能感受到它们喷出来的气息,周围弥漫着浓浓的阴森血腥之气,让人背脊生寒。

魏姩明白再等下去也无益,越等越害怕,还不如赶紧喂完离开这个鬼地方。

她做好准备后,紧紧咬着唇,慢慢抬脚往里走,走着走着,她开始小跑起来,眼泪也跟着往下落。

她一边哭,一边飞快用钳子往狼群里扔生肉,动作不带一丝停缓。

石壁处,褚曣目光沉静的望着这一幕。

他倒是第一次见她哭的这么可怜。

“殿下,已经罚过了,姑娘也知道错了,不如将姑娘带出来吧。”

苏妗几番踌躇后,上前求情。

褚曣久久未语,就在苏妗以为他不会回答时,却听他道:“你觉得,她跟孤可相配?”

苏妗一怔,好一会儿才答:“殿下喜欢,便是相配。”

褚曣眼神深邃:“你也觉得她跟孤不一样。”

苏妗一时无言。

魏二姑娘温雅端庄,性情和善,与殿下确实是两方天地的人。

“孤要让她与孤一样,才算相配。”

苏妗一惊:“殿下”

“风十八有句话或许说的没错,这就是孤与她的情趣。”褚曣徐徐道:“孤喜欢她,就要她与孤一样。”

苏妗眼底闪过一丝微光。

殿下说,喜欢魏二姑娘?

虽然她早有预感,可亲耳听殿下说出来,却又是不一样的感受。

但,相不相配暂且不论,追姑娘好像不是殿下这么追的,这要是将人吓走了怎么办。

“殿下可知魏二姑娘如何想?”

褚曣回头,淡淡瞧了苏妗一眼后,慢悠悠外走去:“孤瞧上的人,只是能孤的,她最好也这么想。”

苏妗没敢再说话,跟在褚曣身后出了石壁小道。

魏姩哭着将生肉喂完,提着裙摆就跌跌撞撞往外跑,可才进入石壁小道,就撞进一个怀抱。

她慌忙抬头,满脸泪痕,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儿,看着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跑这么急做什么,有狼在追你?”

褚曣拥着撞进怀里的柔软身躯,低头道。

魏姩抬头看清面前的人,没来由感到一阵委屈,眼泪落的更快了。

他故意吓她,还有脸问她跑这么急做什么?

褚曣无视她的控诉,一边替她擦泪,一边道:“怎么哭的这么可怜啊,孤是让你喂狼,又不是把你喂狼,胆子怎么这么小?”

魏姩:“”

她又气又怕下忍不住质问道:“殿下就没有害怕的事物?”

褚曣面色微微一沉,他放下手,揽着魏姩的腰一步一步将她逼到石壁上。

魏姩问话那句话就后悔了!

她真是疯了,怎么敢跟这个疯子呛声!

褚曣的手按在魏姩的腰间,将人抵在石壁上,声音低沉道:“没有。”

他曾经怕过,母后跳城墙时,那个小姑娘死时,十九病重时,他都害怕过。

而现如今,这世间好像没什么能让他生惧了。

魏姩不敢再惹他,低着头不再吭声。

长福过来远远就看到这一幕,忙停下脚步,与苏妗一样转过了身。

石壁小道中,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魏姩才听太子低声道:“你多说了一个字。”

魏姩愣了愣,抬眸不解的看向对方:“什么?”

褚曣伸手,拇指轻轻摩挲着她的唇:“好好想想。”

魏姩呆愣了许久,才终于从记忆中翻出不久之前在寝房的那段对话。

‘十字内,说’

‘你多说了一个字’

她无语凝噎的看着褚曣,她突然觉得太子好像很喜欢翻旧账。

他的手指还停留在她的唇边,魏姩不用脑子想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她不由又气又怒,吓唬完她还想亲她!跟登徒子有什么区别!

但眼前的人不是登徒子,是能掌握她生死的疯子。

魏姩很不想让他如愿,可是她越迟疑,他的手指就越发放肆,弄的她脸颊越发滚烫。

魏姩被逼的无法,只能赶紧垫起脚尖将唇贴上去。

终于等来想要的珍馐美宴,太子丝毫不做迟疑的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这一次的吻从粗鲁到柔和,再到急切,魏姩从没经过这样的撩拨,逐渐软下来的身子被太子紧紧搂着,她的双手无意识的攥着他的腰间,脑海慢慢地变得混沌。

长福与苏妗似有所感往这边看了眼,下一刻二人瞳孔一震,又慌忙偏了头。

“嗯”

一声极轻的轻吟声泄出,魏姩猛地清醒过来,褚曣也同时睁了眼。

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底看到了朦胧。

褚曣短暂的停留了片刻后,离开她的唇,抚着她的头将人轻轻按进怀里,带着些许安抚之意。

魏姩在他怀里重重闭上眼,羞的无地自容。

她怎么会被这个疯子吻的动了那种情/欲。

简直羞死人!

她又羞又恼下,手上失了力道,直到感觉握住了什么,她才微微一愣,垂目看去。

太子惧热,衣着向来单薄,今儿穿的是一件宽袖墨袍,里头是一件墨色中长衣,只有一根同色腰带系着,而现在魏姩手中握着的,正是太子的腰带

褚曣感觉腰间一松,几乎与魏姩同时垂眸。

墨色的腰带握在雪白的手中,溢着数不尽的旖旎。

褚曣:“?!”

魏姩:“?!”

褚曣眼底闪过很多种情绪,最终,他尽量平静的问:“你做什么?”

魏姩僵硬的抬头看向储曣,一张脸涨的通红:“臣女说不是故意的,殿下信吗。”

她根本不知何时,又是怎么抓住他的腰带的!更不知道是怎么扯下来的!

但他的腰带现在就握在她的手上,任她有百张嘴,都解释不清。

果然,褚曣目光暗沉的盯着她,显然是在告诉她,他不信。

魏姩攥着烫手的腰带,欲哭无泪。

这已经是她今日第三次想找地缝钻了。

长福偷偷看了眼,然后倒吸一口凉气,整个人惊的嘴都合不拢。

“天老爷”

这,这么刺激的吗?”

苏妗闻言而转头望去,她的表情在脸上凝固了一瞬,然后猛地转头,整个耳朵都红了。

魏姩尚不知这一幕已经被人看去,就已急的都快哭了:“殿下,臣女真的不是有意的,臣女也不知道怎么就,就”

“就解了孤的腰带。”褚曣好心为她补全。

魏姩眼角已挂着泪:“殿下。”

褚曣冷哼了声,道:“你是想在这儿哭引来人,还是赶紧销毁证据?”

魏姩浑身一个激灵,似只听到了销毁证据几个字,她下意识就将腰带团吧团吧准备扔了,可还没出手就被褚曣拽住了手腕。

太子咬牙切齿,一字一句:“你就是这么销毁证据的?孤怎么回去?”

魏姩怔住:“”

她缓缓垂首,再次恨不得把自己埋起来。

“臣女错了。”

褚曣抬手摁了摁眉心:“还愣着作甚。”

魏姩恍然回神,忙将腰带松展开,但上头还是留下了褶皱,她小心翼翼的望了眼褚曣,指望他没有发现,但才抬头就撞见对方深沉的眸子里。

魏姩一抖,忙低下头慌忙抚了抚腰带,见太子没有发难,她才屏气凝神的靠近他,双手环住他的腰给他系腰带。

大约是因为太过紧张,又有些无地自容,她一时间有些手忙脚乱,弄了许久才勉强给太子穿戴整齐。

褚曣看着面前低头装鹌鹑的女子,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沉声道:“你胆子倒是大,光天白日就敢胡作非为!”

魏姩无辜的望着他。

她真的不是故意,要怎么他才肯信。

“下次在寝房再做这种事,明白?”

魏姩脑袋轰的一阵巨响。

她震惊的看着褚曣,他在说什么?什么寝房?做哪种事?

“臣女真的不是故意”

“好了,孤大人有大量,这次不同你计较。”褚曣放开她,继续道:“孤想起来,你缺银子?”

魏姩脸上的滚烫还没有消散,她一脸惊慌的摇头:“殿下,臣女不卖身。”

褚曣:“”

半晌后,太子气的拍了拍她的脑袋,质问:“你这女子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魏姩:“”

合着她又误会了。

今日实在经历了太多生命无法承受的羞耻,魏姩的脸皮被磨的厚了些,她破罐子破摔道:“所以殿下要无偿赠予臣女银子吗?”

褚曣:“嘁,想得美。”

魏姩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帮孤做事,可以拿银子。”

魏姩一愣,直觉太子的银子没那么好赚:“比如?”

褚曣指了指狼圈:“喂一次,一百两。”

果然!

魏姩毫不犹豫的摇头。

这银子她赚不来!

“狼又不会飞,这个高度它上不来。”褚曣循循善诱:“你是在自己吓自己,你已经喂过一次了,不是没事吗?”

魏姩还是摇头。

褚曣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匕首,不由分说的放在魏姩手心:“还记得它?”

魏姩当然记得,这是杀春来的那把匕首。

“它名唤雪骨,削铁如泥。”褚曣徐徐道:“若遇危险,自保为上,你且记住,狼惧火,若到了生死关头,哭是没用的,想活,就要镇定,要先下手为强,最好能一击致命。”

魏姩呆愣愣的看着匕首,不知太子这又是要做甚。

褚曣猛地拉起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记住这个位置,在性命遭到胁迫时,可以毫不犹豫的刺向对方。”

魏姩不知是不是被吓狠了,竟来了句:“殿下教臣女,就不怕臣女”

“想杀孤的人成千上万,但没有一个人成功,孤劝你放下这个念头,不然”褚曣不甚在意的笑了笑,轻轻拍了拍她的脸:“就可惜了。”

魏姩握着匕首,低低喔了声。

她还是不明白,他送她匕首意义何在?

“你想不想挣钱了?”褚曣突然道。

魏姩抬头,眨眨眼:“不是很想?”

“但孤觉得你想。”

魏姩:“”

就直说又想怎么折磨她就行了!

褚曣看懂了她的意思,眉头轻轻一扬,拉着她边往外走,边道:“最近啊,孤这别院很不太平,每日都有很多人想要孤的命。”

魏姩福至心灵,低头看了眼匕首,该不会是让她杀人吧?

“你要能杀刺客,杀一个孤给你十万两。”太子轻而易举看穿她的心思,笑道:“黄金。”

魏姩:“”

他好有钱。

但她挣不了这个钱

“臣女杀不来。”

褚曣觑她一眼:“杀人不行,但有个差事你肯定行。”

魏姩握着匕首,眼睛一亮:“什么?”

她现在确实挺缺银子的,可院子里已经没有东西可以卖了,他出手这么大方,要是能做,她可以冒险试一试,然后,她就听太子淡淡开口:

“埋尸。”

魏姩脚步一顿:“?”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瞪大眼看着褚曣:“啊?!”

长福苏妗也不约而同看向太子:“”

“孤不缺宫女,别院适合你的活不多,杀人你又不行,喂狼你又怕,想来想去,孤觉得埋尸还挺适合你,死人又不能跳起来打你,没什么可怕的。”褚曣像是丝毫不知自己在说什么可怕的事一样,语气极其平淡。

“埋一个,一千两。”

魏姩脸上已无半分表情。

他又要发什么疯!

“昨日来了太多刺客,才杀完,那帮人就因为收你酬金抄书而罚跪,到现在都还没埋完,你去帮忙,也算是有始有终,有理有据。”

长福一脸复杂的看着褚曣。

殿下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魏姩死死咬着唇,看着褚曣:“臣女,可以不挣这个钱吗?”

“九百两。”

魏姩脸色发白:“殿下”。

褚曣:“八百两。”

“臣女想去喂狼。”

太子转头:“你今日已经错过那桩生意了,七百两。”

魏姩盯着他,不再吭声了。

她明白了,他不是真的要她做差事,他是在借此震慑她,前面所有铺垫都是为了最后这一个,埋尸。

她今儿不去也得去!

若再求情,她不仅拿不到钱,还得去!

魏姩深吸一口气:“如此,先前诸事便算揭过?”

褚曣故作意外:“脑袋转的还挺快。”

“不过你多想了,孤就是想让你赚点钱而已,你做不做啊?”

魏姩盯着他,不做声。

“放心,孤一言九鼎,今日事,今日毕。”

魏姩闭了闭眼,咬咬牙:“做!”

不就是埋尸吗!

她鬼都做过,还怕埋尸?

褚曣生怕她反悔似的竖起拇指:“有胆识。”

“风十九!”

半晌后,寂静无声。

长福上前:“小十九在罚跪抄书。”

褚曣喔了声,看向长福:“那就你去吧。”

“你陪魏姑娘去埋尸,给孤数清楚,一个七百两。”

长福:“”

他就不该往这儿来这一趟!

“殿下,方才侍卫来报,已经埋完了。”

魏姩心头一喜,眼中泛起亮光。

“是吗?”褚曣道:“这么快啊。”

长福假笑着拆台:“是呢,侍卫昨日埋到半夜呢。”

太子面不改色:“那就挖出来,再埋!”

长福:“”

殿下这又是发哪门子疯非要这么折腾魏姑娘。

魏姩眼底的光消散了。

“殿下,要挖多少?”长福面无表情问。

太子:“看魏姑娘能埋多少,就挖多少。”

长福面上一喜。

“不少于十个。”

长福的脸又垮了下去:“”

褚曣临走时朝魏姩道:“埋完了,来找孤。”

魏姩屈膝:“是。”

她有点想弑君了。

褚曣离开后,长福望着魏姩,叹了口气:“姑娘,请吧。”

也不知道魏姑娘上辈子造了什么孽,招惹上他们殿下-

苏妗跟在褚曣身后,左思右想后还是上前几步,轻声道:“殿下。”

“说。”

苏妗斟酌几番后,道:“殿下若真喜欢魏姑娘,不如先给个名分,毕竟是侍郎府的姑娘,正经官家女,殿下若是想也该把人正经聘进来,这青天白日,在外头,于姑娘家名声无益”

褚曣脚步一滞,看向苏妗。

苏妗静静地的垂首。

过了好一会儿,褚曣才明白了什么,咬牙道:“是她解的,孤没碰她!”

苏妗一愣:“什么。”

“亲也算?”褚曣问。

苏妗还未回过神:“自,自然。”

褚曣想了会儿,继续往前走:“行。”

苏妗心中一喜忙跟上去:“那殿下准备给什么名”

“孤下次不让人看到就行了。”

苏妗:“”

她说的是这个意思吗?

好吧,就算这事不急,但是

“殿下为何故意让魏姑娘去埋尸?奴婢瞧着魏姑娘本就吓的不轻了。”

褚曣眼中有幽光闪过:“孤说过,孤喜欢她,要让她跟孤一样。”

她太干净,他们就不相配。

且有些不可避免的事,见多了就不怕了。

第28章 第 28 章

香山的乱葬岗, 离别院很有一段路程,乘马车都要小半个时辰。

外头一圈丛林茂密,若不走近根本不知里头大有乾坤, 要是夜里闯进来,非得吓的半死不可。

阳光透过丛林照射进去, 也难掩那股阴森,光是远远看着,都心中发毛。

“姑娘,就是这里。”饶是长福见惯了尸身, 也不免打了个寒颤:“先等等,让他们先挖出来。”

魏姩的端庄温雅无法再维持, 她淡淡嗯了声,脸上无半分血色。

“别挖错了, 挖昨夜刚死的那批。”

长福扬声朝随行的几个侍卫喊道。

死久了的看着可怖不说, 味儿还大, 姑娘家家的哪能见得了。

魏姩紧紧攥着双手,感觉自己都快要站不住了。

长福见她如此,赶紧转移话题,顺便替自己殿下找补找补:“这些年啊, 刺客对殿下来说跟家常便饭似的,有时一天得遇好几回, 在东宫守卫森严倒还好些, 可只要殿下一出门就少有太平, 尤其是每年在香山别院的这一月,那真是跟那春天的小草似的, 一茬又一茬,割都割不完。”

魏姩听罢, 不由想起在猎场那一回,他的确对刺客的出现半点也不意外,可她有些不解,谁与储君有如此大仇,不惜费这些功夫要他性命。

“都是什么人?”

长福不屑的轻哧道:“什么人都有的,大多都是手下败将,来报仇的。”

魏姩:“”

也对,以太子的性情,很难不得罪人。

可他毕竟是储君,得有多大恨才敢冒险弑君。

长福猜到魏姩大约误会了,忙解释道:“不止北阆国人,大多都是各国探子,其中南爻,西雩占大头。”

“姑娘可还记得四年前那一场大战,殿下击败西雩,凯旋而归,从那时起,殿下就在各国悬赏榜第二,而后几年,殿下接连端了几次敌国在奉京的窝点,就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已然稳居悬赏榜第一了,前来行刺的不仅有与殿下结过梁子的,也有为赏银而来。”

“这几厢加在一起,有时轮流着来,有时一起来,可不就没有太平日子么。”

魏姩惨白的面容上秀眉微蹙,这的确是她从未想到过的。

她记得那场战争,但仅限于偶尔听魏恒提几句,她拘在后院知道的并不多,到如今她还有印象的,也只有阆王,太子凯旋而归,却从不知背后竟还有这些后续。

世人都道太子喜怒无常,行事疯癫,却不知他这几年,竟都是如此过来的。

“不止北阆国人?”

那就是刺客还有北阆国人!

太子为保护北阆被各国悬赏追杀已是艰难,却还要堤防自己人,未免有些讽刺。

“是啊。”长福长长一叹:“谁叫殿下是储君,挡了一些人的路呢。”

魏姩眉头微拧。

储君能挡了谁的路?

但很快她心里便有了答案,惊的不敢再深思。

今上还有两位皇子!

没来由的,魏姩的心似被什么紧紧揪着。

若换做是她,经年如一日的遇刺,别说行事疯癫,她人怕都早疯了。

此时,侍卫已提着铁锹走过来:“魏姑娘,请。”

魏姩回神,盯着他手中沾满泥土的铁锹,神情一言难尽。

她同情他作甚,现在她更应该先同情自己!

长福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面巾,和一圈白布递给魏姩:“里头有味儿,姑娘戴上面巾,这个缠在手上,免得被铁锹伤了手。”

“你们几个,赶紧把那里平一平,这般陡峭姑娘怎么过去。”

魏姩心中的恐怖被长福这一打岔,消散了不少,她怕劳烦侍卫,忙道:“无妨,能走的。”

长福遂笑着伸出手:“那奴才扶姑娘过去,姑娘小心些,切莫伤着自个儿。”

几个侍卫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长福最是了解殿下,他待魏姑娘如此尽心,那是不是说明近日的传言都是真的。

殿下心悦魏姑娘,所有惩罚都是情趣?

侍卫虽想不明白叫人姑娘来埋尸是什么情趣,但他们殿下行事向来不按章法,他们猜不透也正常,且先前苏妗姑娘就特意嘱咐过不能怠慢魏姑娘,这般想着,几个侍卫也都默默地的跟了上来。

人一多,又是青天白日,恐惧也就在无形中消弭了不少。

但魏姩还是有些害怕的,毕竟,这是她第一次面对这么多尸体。

长福虽然跟在太子身边许久,对尸体司空见惯,但埋尸这种事是轮不到他的,可现在要他干看着魏姩埋尸,他心里过意不去,便拿了一把铁锹义薄云天道:“姑娘别怕,奴才陪着姑娘。”

“敌国的魂不敢在北阆地界作祟,能给他们埋尸已算是仁至义尽,姑娘就当是日行一善。”

魏姩根本不去看那一地尸体,好在有长福不停的絮叨着,她确实没那么怕了,遂轻轻点头致谢。

长福用力将一个尸体撬进土坑,喘着气道:“姑娘要不要让他们再挖些出来,埋一个七百两,这天色还早,虽然不能埋到殿下钱财散尽,也能大赚一笔。”

一旁的侍卫:“?!”

原来是殿下变着法儿给魏姑娘送银子!

果然是情趣!

魏姩:“”

她面无表情的看向长福,哭笑不得。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好生意!

“还是不必了。”

钱再多,这种地方她也一刻都不想多待。

她做孤魂野鬼时,在荒郊野外游荡了好些年

魏姩动作一滞,她惊恐的扫视着周围,她死了做了几年鬼,那这里,该不会,也有鬼吧

“姑娘,怎么了?”

魏姩唇舌打颤:“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吧。”

她虽然做过鬼,但也怕鬼啊!

长福见她实在很害怕,便点头:“行,那就只挣这七千两吧。”

侍卫:“”

只挣?

七千两?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要是他们能有魏姑娘这待遇,他们能埋到殿下家徒四壁!-

魏家虽然待魏姩苛刻,但她十指也未沾过阳春水,今儿这一遭,着实是将她累的够呛,回到别院时,手臂都快抬不起来了。

褚曣却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这么久才回来,埋了多少?”

魏姩:“七千两。”

太子冷嗤了声:“出息!”

魏姩:“”

她真的好想弑君!

“现银,还是银票?”

魏姩恭敬俯首:“银票,多谢殿下。”

方才不觉,眼下银票当前心中却是大动,她活了两辈子,还没见过七千两银子呢。

褚曣抬手,吩咐苏妗去取银票。

苏妗离开后,褚曣盯着魏姩瞧了半晌,道:“孤记得你说,你不知该如何交代你卖掉的那些东西?”

魏姩一时不敢接话,怕有诈。

太子看穿她的思虑,又不屑的挑眉:“孤用的着算计你?”

魏姩颔首:“臣女不敢这么想。”

“孤懒得同你废话。”褚曣:“这几日有股东风,你若机灵些,乘上了就可化解。”

魏姩没听太明白。

“等化解了,记得付给孤酬金。”

恰这时,苏妗去而复返,将银票递给魏姩。

魏姩瞥了眼,戒备道:“多少?”

太子:“孤不要钱。”

魏姩:“”

她默默的接过银票,收进袖中。

要钱也没有!

褚曣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

太子扶了扶额,摆摆手:“送魏姑娘回去。”

这点出息!

当他什么人,会惦记她那点银票!

魏姩也发现自己脸皮越来越厚了,虽然心中免不得有些羞臊,但她还是鼓起勇气得寸进尺问道:“那十八姑娘?”

她如今身边虽有了自己人,但都没有武功,要真是遇上什么事,帮不上忙。

有风十八在的那几日,她确实更安心些。

褚曣简直懒得看她:“罚完她自会去!”

魏姩生怕他反悔似,忙屈膝告退:“臣女多谢殿下,臣女告退。”

魏姩离开许久后,寝房内传来太子若有若无的一声低笑-

魏姩回到杏和院,第一件事就是数银票。

不是她不信任苏妗,而是她想体会体会数银票的快乐。

冬尽在一旁看的眼睛都直了。

她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银票!

“这这都是太子殿下赏赐的?”

魏姩想了想后,不大情愿的点头:“嗯。”

她要说是自己埋尸换来的,必然会吓着冬尽。

冬尽却并没有很开心,她眼神复杂的望着魏姩,欲言又止。

太子对姑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思?

缘何会突然赏赐这么多?

该不会是

魏姩轻而易举看出小丫头眼底的顾虑,脸颊一红:“不是你想的那样。”

冬尽回神,轻轻松了口气。

殿下没有欺负姑娘便好。

就算东宫想要姑娘,也该正儿八经聘去才是。

“将它们收好。”

魏姩怕冬尽再继续问下去,忙将所有银票塞到她手心。

冬尽一惊:“姑娘”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魏姩拍了拍她的手,打断她道。

冬尽握着一笔巨大的财富,心中动容不已。

姑娘如此信任她,她定不会辜负姑娘的信任!

接下来的半刻钟,只见小丫头在寝房内左右踌躇,银票实在太多了,她藏在哪里都觉得不安全。

魏姩被她晃的啼笑皆非,忍不住出声:“你左手边那个柜子里,有一个带锁的箱子,放在那里头就是。”

冬尽这才似下定决心,小心翼翼将银钱放了进去,而后看了眼那把锁,皱着眉道:“姑娘,这把锁太小了,奴婢出去买个好点的回来。”

魏姩:“行吧。”

要真是遇见贼,再好的锁都是无用的。

不过

她转头看向冬尽,若有所思。

她十六年来,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上街,感受过了花钱的乐趣,魏姩一时有些心痒痒。

于是,她道:“冬尽,我们出门去买锁。”

“你带一张一千两的银票。”

冬尽刚将箱子放好,就听魏姩如是道。

她愣了愣,震惊道:“姑娘,买锁不需要一千两。”

魏姩认真道:“我们再去看看别的。”

“之前应急,给你们买的都是成衣,我瞧着很多都不大合身,尤其是月兰;还有,天气快转凉了,也该给你满添些厚点的被褥,你再去仔细瞧瞧,看看他们还缺些什么。”

“姑娘”

“你许久没置办新衣裳了,再添几样首饰。”

“奴婢不”

“你和月兰这就去量一量他们的尺寸,半个时辰后你二人随我出府。”

“这珍宝阁空无一物瞧着也碍眼,就再买些新的摆件回来,你再看看我还缺些什么,一并列个单子。”

魏姩兴致很浓,冬尽压根儿插不上话,最后只能应声而去。

走出寝房,冬尽驻足回头望了眼。

这么些年姑娘极少踏出杏和院,更别说出府了,在她的印象中,姑娘还从未单独上街买过什么,她虽不知道姑娘因何变了性情,但她认为,姑娘现在比以往开心多了。

姑娘开心,她自然就不能扫姑娘的兴,遂赶紧拉了守在门口的月兰急急去了下人院中。

半个时辰后,魏姩如愿出了门。

魏恒见过魏姩后,便与魏家其他人通了气,乔氏自然也就知道魏姩身边除了冬尽,全是太子的眼线,所以当魏姩说要出门时,她半点不敢拦,生怕谁去太子那里告上一状。

魏家几人商议过后已决定先按兵不动,待寻找到一个恰当的时机再实施计划,所以如今乔氏对魏姩也算是和气,还象征性的给了几两银子,做足了面子功夫。

魏姩出门就将银子塞到了月兰怀里:“你瞧着喜欢的就买。”

月兰捧着近三两银子吓的惶恐不安。

她以往见到的都只是铜板,来到姑娘跟前才算开眼见了见银子,而今这一下子握着三两她着实有些手足无措。

冬尽见魏姩出手如此大方,虽有些心疼,但还是赶紧抓紧机会为姑娘收买人心:“姑娘对自己人向来都是极好的,你也不必太过不安,且记着姑娘的好就行。”

月兰听她如此说,连忙要跪下表忠心,被魏姩伸手拦住,轻笑着道:“你与其他人同日进府,想来对他们也比我了解些,就帮我给他们选些小礼物。”

月兰眼眶隐隐发红,哽咽应下:“是。”

主仆几人先去逛了布料铺子,而后又去了首饰铺,珍宝阁等,魏姩出手大方得很,不过一个时辰,马车就已经装不下了。

魏姩便让月兰与车夫先把东西带回去,再来接她们。

当车夫和月兰再次回来时,却见冬尽守着一大堆新买的物件等在街头。

今日跟着的车夫是魏家的人,看着魏姩如此大手笔,万分惊讶。

再次回去的路上,他便试探月兰:“这两车东西可是不小的花销,姑娘怎有这么多钱?”

月兰按照魏姩早先吩咐过的,答道:“太子殿下给姑娘的。”

车夫之后再要问什么,她就不吭声了。

如今府里早就传开了,杏和院内院除了冬尽,都是太子殿下的眼线,月兰不开口,车夫也就不敢继续追问。

如此又装了一车,魏姩才勉强停手。

她逛的有些累,带冬尽月兰在茶楼稍作歇息;冬尽忙着与月兰对银钱,魏姩便盯着窗外出神。

她在想,太子所说的东风是什么。

但她实在没有头绪,怎么也想不到。

不多时,便传来冬尽略显惊颤的声音:“姑娘,只剩一百二十余两了。”

魏姩却惊道:“还剩这么多?”

她都买了那么多了,竟还剩一百余两。

魏姩心中不由想,也就她埋不到两个尸体的钱,要是她再多埋些

魏姩晃了晃脑袋,强行停止这个可怕的念头!

冬尽:“那姑娘还要继续买吗?”

魏姩正要开口,楼梯口就传来动静,她微微抬眸,便瞧见一位故人。

魏姩握着茶盏的手蓦地一紧。

若加上前世,她已有很多年没见过她了。

齐家独女,齐云涵。

齐家捧在手心宠大的姑娘,一身绫罗绸缎,贵气逼人,连绣花鞋上都镶嵌着珠子,她被簇拥而来,身后的丫鬟婆子步步紧跟,生怕她磕着碰着。

盛宠下娇养长大的姑娘,身上带着几分不谙世事的纯净无瑕,一双亮晶晶的眸子望过来时,很难不叫人喜欢。

这不就是魏凝想要呈现出来的么?

两厢一比较,高低立判。

魏凝永远装不来齐云涵,她没有齐云涵身上不染尘埃的干净气质。

齐云涵恰好也望过来,对上魏姩的视线后她微微一怔后,朝魏姩走去。

裙摆翻飞间,嫣红茶花若隐若现,仿若落入凡尘的小仙子。

魏姩在她走过来时缓缓起身,冬尽与月兰也忙站起来立在魏姩身后。

“齐姑娘。”

齐云涵笑着还礼:“魏二姑娘。”

魏姩望着对方毫不设防的笑颜,心中复杂至极。

前世,她因她而死,她也因她而亡,明明没有过多交集的两个人,魏家却将她们的命运强行交叉,害的她们各自家破人亡。

“上次没有等到魏二姑娘,很是遗憾,没成想今日竟在此相遇。”齐云涵道。

遗憾?

魏姩不动声色的敛眉,温声邀请道:“相遇便是缘分,不知可否有幸邀请齐姑娘用盏茶?”

按照她生活的圈子,她本不该结识到齐云涵,是魏凝介绍她们认识的。

现在想想,那时候她和齐云涵就落入了圈套,魏家生怕她认识达官权贵,又怎会将宣徽院南院使,兼枢密院副使的嫡女引荐给她。

“我也正有此意。”齐云涵提着裙摆坐下,一举一动都透着与生俱来的娇贵。

魏姩突然有些明白魏凝为何会选中齐云涵。

或许不止因为她的身份,还因为她本身,有齐云涵在,魏凝只能沦为陪衬。

“今日怎魏二姑娘一人出来,凝儿呢?”齐云涵问道。

魏姩因语气格外亲昵的凝儿二字微微一怔,而后她突然想起,魏凝在介绍齐云涵时同她说过,她与齐云涵是性情相投,乃闺中好友。

可齐云涵却不知,她视为好友的人早就对她心存歹意。

“我也有些日子没见过三妹妹了,不过,前两日无意听下人提及她好像与礼部侍郎家的嫡姑娘相约去城外赏花来着,齐姑娘近日没见过三妹妹吗?”魏姩语调平静道。

齐云涵轻轻皱眉,面上隐约有些失落:“没有。”

魏姩仿若没瞧见似的,语气分外柔和道:“齐姑娘想吃什么点心,今日我做东。”

魏凝曾拦截不少与她搭话的姑娘,她只抢一个齐云涵不过分吧。

第29章 第 29 章

“那日, 我与凝儿等了许久不见魏二姑娘,后来才知魏二姑娘竟是遇见了狼,魏二姑娘一定吓坏了吧。”

简单寒暄后, 齐云涵便先提起了那日香山寺的事,语气里颇有几分担忧。

魏姩正想要将话题转到这件事上, 齐云涵主动提起她自是求不不得,遂眉眼一沉,轻叹道:“当时情况危机,现在想想都很后怕, 幸好有太子殿下相助,否则”

“是啊, 真真是万幸。”齐云涵后怕的拍了拍胸脯:“得亏赶上太子殿下在别院。”

说到这里她似是想起了什么,看了眼魏姩身后的两个丫鬟;她听说魏姩的贴身丫头在那日被狼咬死了, 但她不大敢贸然提及, 怕再引她伤怀。

魏姩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轻轻笑了笑:“都过去了。”

齐云涵忙点头:“嗯,都过去了。”

魏姩低头饮了口茶,再抬眸时面上带着几分踌躇,几经犹豫后, 她微微倾身,低声问:“那日, 齐姑娘可有见到什么可疑的人?”

齐云涵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有。”

魏姩若有所思的直起身子, 没再继续问下去。

齐云涵自小就被保护的很好, 就连院中责罚下人都是避着她的,压根没见过什么阴私诡计, 可她身后的嬷嬷却已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敢问魏二姑娘,何以有此一问?”

魏姩抬眸看向她, 似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出声。

齐云涵忙介绍道:“这是我奶嬷嬷,姓钟。”

魏姩轻轻颔首:“钟嬷嬷。”

钟嬷嬷俯身客气的回了个礼,淡淡道:“魏二姑娘也别怪我多嘴,实是我家姑娘性子单纯,做下人的自然要多上几分心。”

她原本就很不赞同姑娘应约去香山,心头对魏姩也有些不满,姑娘家相见约哪里不好,非要折腾着去香山寺,倒不是不敬菩萨之意,而是路程实在有些远,她腿脚不好,姑娘又不让她陪着,她心头难免担忧。

魏姩温婉一笑:“我明白的,不敢怪嬷嬷。”

“其实也没有别的,只是那日”

魏姩抿了抿唇,再次看向齐云涵,道:“三妹妹说与齐姑娘闹了矛盾,抹不开面道歉,便央求我给齐姑娘递帖子,借着上香的名头从中说和,我自然不好拒绝。”

钟嬷嬷眼中闪过一丝异光。

“中途遇见狼我也实属是没想到,幸得太子殿下相救我才保住性命,可是后来,殿下让人四处排查,以防再发生狼伤人事件时,竟查到了两个行踪可疑之人。”

魏姩秀眉微蹙道:“我当时吓坏了,就同太子殿下道出原委,请太子殿下派人去香山亭通知齐姑娘下山,可回来的人却禀报,香山亭竟也有人隐匿在暗处。”

“所以我才问问齐姑娘,那日有没有什么可疑之处?”

齐云涵被她这番话吓的愣了好一会儿,才摇摇头:“没有啊。”

“不过”

魏姩:“不过什么?”

齐云涵看着她,犹豫片刻后还是道:“其实我并未与凝儿闹矛盾。”

“凝儿同我说,魏二姑娘性情有些孤僻,不爱与人结交,更不喜出门,可自上次引荐你我二人相识后,发现魏二姑娘对我很有好感,她便想了这个法子,让我与魏二姑娘多些来往。”

魏姩很是讶异:“原来竟是这样,三妹妹有心了。”

钟嬷嬷却始终记得魏姩方才的话,又道:“敢问魏二姑娘,太子殿下查到的那几个行踪可疑之人,后来如何?”

魏姩回:“起先,殿下的人发现有人在香山后山入口,以为是刺客便动了手,一个当场就没了,另外一个逃走了,后来在香山亭发现的那人”

“那人如何?”钟嬷嬷。

“据殿下的人回禀,那人轻功极佳,察觉被发现后便下了山,殿下的人都没能追上。”魏姩道。

话落,周遭一时无声。

好半晌,齐云涵才似反应过来,小声问:“他们真的是行刺太子殿下的吗?”

魏姩一时无言。

这位齐家的掌上明珠,可真是过于单纯了。

“这我便不得而知了。”

魏姩壮似不经意间瞥了眼钟嬷嬷,见后者脸色阴沉,方才略微安心。

好在还有钟嬷嬷,她这番口舌才不算白费。

魏家若还要故技重施,齐云涵就随时都有危险,她没办法直说魏凝要害她,只能从旁提点一二。

且齐云涵这边对魏凝有了防备,她也就多些喘息的时间。

之后魏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随意闲聊几句后,她柔声道:“今日与齐姑娘相见仓促,没来得及准备礼物,不过我方才在玲珑阁买了些首饰,其中有一支镶嵌着明珠的花簪很适合齐姑娘,若齐姑娘不嫌弃,便当做我们相识的礼物。”

冬尽忙从旁边找出装着花簪的匣子呈过来。

魏姩接过,笑着递给齐云涵。

齐云涵大大方方的接了,打开看了眼后,展颜:“谢谢魏二姑娘,我很喜欢。”

“如此,我也得给魏二姑娘一个回礼。”她将匣子收起来,在身上寻摸了一圈,目光落在腕间的白玉镯子上。

钟嬷嬷的眉头微微皱了皱。

魏姩瞥见了,忙伸手制止:“齐姑娘。”

齐云涵褪镯子的动作一顿,眨眨眼:“魏二姑娘不喜欢它?”

“我送齐姑娘礼物并非图回礼,这个镯子很衬齐姑娘。”魏姩温声道。

齐云涵道:“可是我想给魏二姑娘回礼。”

魏姩愣了愣,笑容加深:“来日方长,齐姑娘日后再送我也不迟。”

齐云涵闻言看了眼腕间的白玉镯后,点点头:“也好。”

她戴过的拿来送人也不大好。

此后,二人又聊了小半个时辰,齐云涵说到兴头上,便好奇的低声问魏姩:“我前些日子听到些传闻,说是太子殿下对魏二姑娘有意,此事可是真的?”

魏姩脸上不由一热。

这当然不是真的,是她编造出来保命的。

“还有,太子殿下凶不凶啊,是不是跟传闻一样喜怒”

“咳咳。”钟嬷嬷捂嘴轻咳几声,打断齐云涵的话:“姑娘,今儿出来很久了,该回去了。”

魏姩也忙道:“对,我也出来许久了,是该回了。”

齐云涵大约也意识到她方才的话不妥,紧张的四处看了看,见没人注意这边才悄悄松了口气:“那我们改日再约。”

魏姩自然说好。

二人自茶楼分开,便各自回府。

回了齐家,钟嬷嬷将那日跟随齐云涵去香山亭的人都叫到了跟前。

“都与我仔细说说,姑娘与魏家两位姑娘相约去香山亭那日的情形。”

齐云涵是整个齐家的掌上明珠,她出门不仅有贴身丫鬟随行,还有至少两个会功夫的护卫跟着。

“那日到了槐山亭后,姑娘便吩咐奴婢们都守在入口处。”

钟嬷嬷沉声道:“入口处可能看见香山亭?”

护卫摇头:“瞧不见,不过能隐约听见姑娘谈话的声音,但具体说的什么听不清。”

“可有发现可疑之人?”

护卫又摇头:“并未。”

“后来太子殿下的人上来,说魏二姑娘不能赴约,请两位姑娘下山,我们就离开了,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人出现。”

齐云涵的贴身丫鬟,小心翼翼问道:“嬷嬷,是出什么事了吗?”

钟嬷嬷脸色难看道:“没有。”

她并不怀疑魏二姑娘说谎,因为这个谎言太容易戳穿,家主直属上官就是太子殿下,只需一问便知真假。

她知道世上多有能人异士,护卫们功夫不高,没发现也实属正常。

她也不认为那几个行踪可疑的人的目的是刺杀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在别院,刺杀太子殿下去香山亭作甚!

钟嬷嬷越想越后怕,当时姑娘就在亭中,还屏退了随行的人,要真有个万一可还了得!

且据魏三姑娘所说魏二姑娘性子孤僻,不爱出门,可她今日一见,魏二姑娘端庄大方,言语得体,哪有半分孤僻的样子?

“你们都记着,从今以后绝不能让姑娘离开你们的视线!”

“是。”

钟嬷嬷说罢,便赶紧将此事禀报给了齐夫人,这件事过去已久,齐夫人虽觉得可能是多心了,但她爱女心切,不敢有任何疏忽,当夜就告知了齐大人,次日一早,齐大人就在呈到香山别院的折子中附加了一封信。

褚曣看到那封信时,手上还执着朱笔,长福忙上前将信打开,放到褚曣跟前。

褚曣随意瞥了眼后目光凝住。

过了好半晌,他才意味不明的一笑,就着朱笔在信上落下两字。

‘属实’

“送回去。”

“是。”长福对太子如此行事早已习惯,收好信就让人送了回去。

第30章 第 30 章

风十八是在次日近黄昏时回的杏和院, 人鼻青脸肿的,走路还歪七扭八,她有气无力朝魏姩拱拱手:“姑娘, 我回来了。”

魏姩忙示意冬尽扶着她:“这是怎么了?”

风十八轻叹了声,被冬尽扶着坐下后, 才一脸悲悸的伸出一根手指:“一百圈。”

魏姩:“什么?”

“本来我晌午就可以来的,可后来干了一架,这不,好不容易罚完又惹怒了殿下, 这回就没那么好过了,百十来个人, 练武场一百圈,我都快过去了。”风十八趴在椅子上看向魏姩, 可怜兮兮道:“姑娘啊, 有没有吃的, 我又饿又累又困,马上就要过去了。”

魏姩被她的模样逗乐了,忙叫月兰去厨房让人送饭菜来,又随口问道:“怎会打架的?”

提起这个风十八来了兴致, 稍微坐直道:“抄书这事本只有风十九暴露了,其他十七个全是被宋大人揪出来的, 他们敢怒不敢言, 还是风十九有魄力, 当场就向殿下告状,说侍卫也参与了。”

魏姩听的一愣一愣的, 这背后竟还有这般曲折?

“于是,侍卫就与风十九结下了梁子, 前脚才抄完书后脚就找风十九麻烦,风十九年纪最小,平日我们都对其爱护有加,哪能眼睁睁看着侍卫以多欺少。”风十八双手一摊:“这不,就打起来咯。”

魏姩:“”

她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不过此时她相信苏妗的话了,太子对自己人果然是很宽厚的,不然他们哪里敢在别院打群架。

不过

“百十来个人?”

这次抄书的不一共才三十人?

风十八眉头一扬,颇有几分神气:“就那十一个愣头青哪里打得过我们,我一个人就能把他们干趴下,他们自然是要找帮手的嘛,打上头了,就一窝蜂都上了,但人多又如何,最后还不是干不过我们。”

冬尽:“”

魏姩:“”

你要不先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风十八似是猜到她们的意思,扬起下巴道:“我们打架有规矩,不可以使用内力,都是一招一式肉搏,不然那帮弱鸡崽子哪里能伤得了我,我一掌就能给他劈飞起来!”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一时无言。

“欸你们别不信啊,不然我给你展示展示”

冬尽赶紧将她按回座位上,道:“女侠女侠,信,我们信的!”

“嘶,啊疼疼疼,小冬冬你要谋杀啊。”风十八龇牙咧嘴捂着胳膊喊道。

冬尽吓的忙放开她:“身上也有伤呢?”

“那可不?”风十八挤着一张精彩缤纷的脸,气呼呼道:“那帮粗汉子,我好歹是个小姑娘,一点也不懂怜香惜玉!活该他们讨不着夫人!”

冬尽:“”

可是小姑娘,你刚才还说要将人劈飞起来呢。

魏姩知道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笑,但小姑娘着实太可爱,她实在忍不住抿了丝笑意,才勉强一本正经的附和:“对,十八姑娘说的对,他们实在不该对小姑娘动手。”

“可有上药了?”

风十八这才满意的坐好:“苏妗姐姐为我上过药了。”

“姑娘唤我十八就好。”

月兰很快就端来饭菜,风十八风卷残云般扒拉完,就冲着冬尽叫唤:“小冬冬啊,快扶我一下,我脚软,站不起来了。”

冬尽认命的跑过去,却又听她道:“啊不行不行,你别把我摔了,小月亮你也扶扶我呗。”

一直立在旁边的月兰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她唤的是自己,忙手脚无措的走过去。

她不敢碰风十八,生怕不慎弄到她的伤处,风十八一下揽住她的肩膀:“多谢小月亮啊。”

月兰脸颊一红:“不客气的。”

冬尽:“你怎么不谢我?”

风十八敷衍道:“谢你谢你。”

魏姩看着几个小姑娘跌跌撞撞往外走,眼底盛着浓浓的柔色。

十八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思却很细腻。

长福说,十九个暗卫是太子一手教养大的,也不知褚曣那样的疯子怎么会养出十八这般讨喜的性子-

夜深,魏姩房中的蜡烛轻轻跳动着。

她自重生后就很怕黑,每到夜里都要燃着蜡烛才敢入睡,且睡眠极浅,有半点风吹草动都能被惊醒。

魏姩睁开眼细细聆听了片刻,便坐起了身,轻唤道:“冬尽。”

春来死后,一直是由冬尽守夜,冬尽醒后连忙起身进去:“姑娘,怎么了?”

魏姩望着外头,眉头微蹙,冬尽也反应过来了,竖起耳朵听了片刻,就朝魏姩道:“奴婢去看看。”

魏姩点头:“嗯。”

没过多久,冬尽便进来了。

“姑娘,好像是隔壁程府出了事。”

魏家住的这条巷子里大都是住着朝官,挨着魏家的正是礼部侍郎程韫的府邸。

魏姩默了默后,起身:“我出去看看。”

非她大半夜想看热闹,而是她想起了褚曣口中的‘东风’。

虽然她至今没想明白他是何意,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今夜的蹊跷可能与此有关。

原本她是觉得乔氏几乎不会进她的寝房,一时半会儿不会发现她的房里少了东西,但事有万一,若能解决固然是好的。

“外头有些冷,姑娘穿上披风。”

魏姩:“嗯。”

一出房门,魏姩就瞧见隔壁火光闪烁,隐有吵闹声传来。

她正欲往院外走,打算离近些听一听,便见风十八打着哈欠迎面而来:“姑娘,你也被吵醒了。”

魏姩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停住脚步,问:“你可能听到发生了什么?”

风十八说过习武之人,耳力非常人能及,她们听不真切,风十八应是可以的。

果然,风十八又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道:“失窃了。”

冬尽惊的啊了声:“失窃了,哪个贼人那么大胆子敢劫礼部侍郎府?”

风十八抱臂倚在红柱上,道:“贪的多了,总要吐点出来。”

魏姩身形一滞,眼底快速划过一丝异光。

她明白褚曣所说的‘东风’是什么了!

魏姩别有深意的看了眼风十八,若她没有猜错,隔壁的‘贼人’就是太子的人。

“冬尽。”

魏姩沉思片刻,突然道。

冬尽回过头:“姑娘,怎么了?”

“立刻带人将昨日买回来的所有物件全部装箱,放入库房。”魏姩语速稍快道。

冬尽先是一愣,而后就明白了:“姑娘是怕贼人来我们府上?”

魏姩:“先去吧。”

冬尽不再多问,点头应下。

“速度快些。”

“是。”

昨日买回来的物件很多都来还没得及摆放,所以收起来比较快,不过一刻钟,冬尽就来复命了。

魏姩望着隔壁的火光伫立半晌后,吩咐道:“点灯,说杏和院失窃了,动静闹得大些。”

冬尽不明所以:“啊?”

这时,风十八走过来,戳了戳冬尽的脸颊,低声道:“之前卖掉的都被偷了,明白?”

冬尽瞪大双眼:“啊?”

魏姩面色淡然:“我们昨日买回来的没被盗,是因为收进了库房,贼人没找到。”

冬尽并不愚笨,听到这里也就明白了,压下心头的惊讶忙折身去安排。

魏姩望着不远处的火光叹了口气。

东风是乘上了,但她又欠了太子一次。

不知这一次,他要怎么讨回去。

但想也知道不会简单,所以,她得让这股‘东风’更有价值!-

杏和院灯火通明,嘈杂不止,很快就将魏家其他人惊醒,魏文鸿才起身,外头便有人禀报:“家主,夫人,杏和院失窃了。”

乔氏原本被吵醒的烦躁立刻消散,失声道:“什么?”

魏文鸿闻言皱了皱眉,起身套了件外裳往外走,乔氏忙披上披风跟出去,就听护卫禀报道:“家主,二姑娘惊的不轻,正往这边来。”

乔氏脸色不虞,她来这里作甚!

但有护卫在,她没有表露出来,不动声色的朝正走过来的贴身刘嬷嬷道:“二姑娘过来了,快去迎。”

刘嬷嬷顿时会意,应下后折身往外走去。

“好端端的,怎会失窃。”刘嬷嬷离开后,乔氏有些不耐的抱怨了句。

话音才落,便见魏凝在丫鬟婆子的簇拥下疾步而来:“父亲,母亲。”

乔氏迎上前拉住她的手,心疼道:“夜里凉,你过来作甚。”

魏凝面露茫然道:“凝儿听见府中有动静,像是二姐姐那边传来的,是二姐姐出了什么事吗?”

魏恒刚赶过来便听见魏凝这话,他面色一沉,快步走至廊下:“父亲,母亲。”

魏文鸿嗯了声,魏恒便问:“是出了何事?”

“杏和院失窃了。”

魏恒一愣:“失窃?”

什么贼敢到户部侍郎府偷东西?且又怎只有杏和院失窃?

不知怎地,他突然想起魏姩曾在他面前哭诉的模样,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他正想说过去看看时,却见魏姩在一众下人的簇拥下过来了。

乔氏面色一变,看向刘嬷嬷。

刘嬷嬷脸色微沉的朝乔氏摇了摇头。

她也想拦,可二姑娘着实吓的不轻,哭着要见母亲,那么多人在,还有太子殿下的眼线,她不能太过强硬,只能先把人带过来。

乔氏还没作何反应,魏凝就已飞快的跑上去,拉着魏姩担忧道:“二姐姐,你没事吧。”

魏恒也快步走了过去。

魏姩不语,泪挂在眼眶中,强忍着不往下落。

她抿着唇看向乔氏,满眼都是女儿对母亲的依赖。

魏凝被忽视了也仍是面色不变,温声道:“二姐姐定是吓坏了吧,不如二姐姐先去我院里?”

魏姩的泪蓦地就落了下来,她脚步越见匆忙,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母亲。”

此时已有许多下人围集在院内,见此都心生不忍。

二姑娘是真被吓坏了,平日再是端庄,这种时候女儿都还是依赖母亲的。

有意无意的,众人都朝乔氏看去。

乔氏的面上几经变化后,已经换上一副和蔼的神情,走下台阶迎向魏姩:“母亲在,别怕。”

魏姩似是再也忍不住,一下扑在乔氏的怀里,哽咽道:“母亲,女儿害怕。”

乔氏的身子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如常,轻轻拍着魏姩的背:“没事了,别怕,父亲母亲都在。”

魏姩抱着乔氏不肯撒手,乔氏碍于下人和太子的眼线在,脸上始终都保持着慈和的笑意,时而还轻声安抚几句。

下人见此场景不由暗道,即便二姑娘不如三姑娘受宠,但到底是夫人的亲女,夫人还是心疼的。

可他们却不知,这看似温馨的场面,背后含着怎样的波谲云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魏文鸿沉声问道。

魏姩已被吓的慌了神,说不出条理来,便由冬尽回答:“禀家主,夫人,半刻钟前,奴婢被一些响动惊醒,起来一看,见院中人影晃动,吓的赶紧进里屋唤姑娘,可谁知奴婢到了里屋,却见一应摆件全都不翼而飞,奴婢赶紧将姑娘唤醒,又喊了人来,后一查探,发现院中丢失了不少东西,那贼人都快将杏和院搬空了,所幸所日买的还在库房,贼人没有找到。”

冬尽说罢,含着泪望了眼依偎在乔氏怀里的魏姩,担忧道:“这贼人神不知鬼不觉进屋偷了这般多的东西,姑娘被吓得失了神,一直哭着要见夫人。”

话落,周遭有一瞬的寂静。

这种情况,不论谁遇着了都得吓个半死,也不怪素来沉稳的二姑娘如此惊慌了。

魏恒却忽然道:“怎只有杏和院失窃?”

他总感觉事情好像没这么简单。

冬尽仿若无措的摇摇头。

魏姩紧紧抱着乔氏,头也不肯抬,场面就这么僵持了下来。

就在这时,夜里闪烁着的火光终于引起了魏文鸿的注意,他几步走向拐角望了一会儿,招来护卫:“去看看怎么回事。”

护卫应声而去。

这时,魏凝上前去拉魏姩:“二姐姐,没事了,你别怕,院里冷,我们去正厅吧。”

魏姩迟疑半晌,终于抬了头。

然她却并不回答魏凝,而是看向乔氏身后的正房,眼里带着浓厚的希冀:“母亲,今夜我可以留在这里吗?我害怕,想陪在母亲身侧。”

乔氏眼神微闪,而后慈和一笑,哄道:“今夜你父亲歇在这里,改日母亲再陪你,凝儿说的对,院里冷,先去正厅。”

魏姩低下头,掩去眼底的失落,不再吭声。

魏凝便趁机扶着她往正厅走去。

魏姩一步三回头的看向乔氏,眼中的依赖慢慢的消散,最后变成一汪水光,落寞而悲伤。

周遭下人都低下头不敢再看。

哪个母亲会忍心在这种时候拒绝女儿,也不知夫人为何待二姑娘这般淡漠。

魏家人先后在林葳院正厅落座,魏姩低着头,半个身子埋在冬尽怀里,似是因为乔氏的拒绝而生闷气,又似是受了惊吓还没有缓过神来。

不多时,前去打探的护卫回来了,他神色复杂的禀报道:“禀家主,夫人,程府也失窃了,还有王侍郎,李大人,张大人府上都失窃了。”

这话一出,众人皆感震惊。

什么样的贼人敢尽往朝官府上偷?

魏恒此时心底的疑虑才褪去。

如此说来,杏和院失窃并非是例外。

一阵诡异的沉默后,魏恒起身走向魏姩,温声安抚道:“姩姩,没事了,只是丢了些财物,不打紧。”

魏姩抬眸,泪眼婆娑的望着他,泣不成声:“可是,那都是这些年母亲给我置办的,还有父亲与三妹妹每年送我的礼物,全都没有了,就连长兄送给我的摆件首饰,也都不见了。”

每每想到奉京狱那一遭,魏姩的眼泪就止不住,根本无需用风十八方才说的用洋葱熏一熏的办法。

乔氏被她哭的不大自然的垂下视线。

亏得贼人进的是杏和院,也就那里的东西不大值钱,要进了恒儿凝儿的院子,可就是一大笔损失了。

“无妨,我明日就去再买些礼物送给姩姩。”魏恒蹲下来,语气无比的温柔。

魏姩压着心头的恶心,摇了摇头失落道:“不要了,都不一样了。”

“怎不一样了?”魏恒笑着道:“我照着以前的礼物,再给姩姩买一份就一样了。”

魏姩这才抬眼看向他,眼底划过一丝惊喜:“真的吗?”

魏恒点头:“真的,我何时骗过姩姩。”

魏姩的泪终于慢慢地止住了,但随后她又似想到了什么,脸色再次黯淡下来,又开始抽泣:“可是母亲给我置办的,还有父亲,三妹妹每年送我的礼物都没了,我性子孤僻,不知该怎么亲近父亲母亲,这些年便同父亲母亲愈发疏远了,所以我将它们视作一个慰藉,可如今什么都不剩了。”

魏姩这些年在魏家过的如何,魏家这几人再清楚不过,只是以往魏姩什么都忍着,即便受了再大的不公也都挺直脊梁骨,不肯说句软话,渴望亲情的同时又保持着几分骨子里的骄傲,像今天这样的剖白,从未有过。

所以一时间,魏家其他人都沉默了下来。

魏姩是在他们的掌控下长大的,他们每个人都对她的性子了若指掌,见她哭成这般不过是因为对他们的依赖,他们心中难免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

但也仅仅只有一瞬。

魏文鸿最先开口:“我明日照着以往的单子再给你买一份。”

乔氏也慈爱道:“你这丫头,说什么慰藉呢,若是想见父亲母亲还不容易,这院中又没人拦着你,至于那些个死物无关紧要,我明日再给你添置一些。”

魏家筹谋十六年,眼下就指着踩着她的尸骨高升,施舍点虚假的亲情哄她一哄也没什么紧要的。

再者,他们关系越亲近,她越信任他们,就更有利于他们的计划。

魏凝也走过来,天真烂漫道:“是啊二姐姐,都是一家人,二姐姐想谁了只管去见便是,我看哪个不怕死的敢拦着,且母亲说的对,死物都不重要的,二姐姐若是喜欢,我明日就挑些礼物给二姐姐送去。”

如今计划有变,魏姩得了东宫的青眼,她绝不能不掉以轻心,她要更加用心的哄着魏姩,才更好找机会实施计划。

魏恒轻轻笑着,一惯的温和儒雅:“姩姩现在可放心了?”

魏姩受宠若惊的用泛着泪光的眸子一一看向几人,对上他们温和慈爱的笑容,这才破涕为笑,但下一刻,似乎是理智回笼,她很难为情的将头埋在冬尽怀里,羞的不敢再抬头,只细声细语道:“我今日实在吓的狠了,闹了笑话,还请父亲母亲,长兄,三妹妹不要见怪。”

“无妨,这样才更像女儿家。”魏文鸿的语气比以往要温和的多。

乔氏也跟着嗔道:“我就说呢,你姐妹二人性子怎相差如此之大,今儿个才知,我们姩姩与凝儿一样,也是会撒娇的。”

魏姩这才敢抬眸看来,眼中带着女儿对父母的依赖和崇敬。

魏文鸿遂朝她温和的笑了笑:“好了,姩姩今日受了惊吓,早些回去休息吧,我还要与你长兄去你几位伯伯家看看。”

魏姩下意识看向乔氏,后者好似有所感似的,早早避开魏姩的视线,看向魏文鸿:“出了这么大的事,是该去问问。”

“嗯。”魏文鸿道:“你先前还说头疼,也早些睡吧。”

魏姩落寞的收回视线。

头疼是假,不让她去乔氏的寝房是真。

毕竟母亲都说头疼需要歇息了,做女儿的哪里还能不懂事的继续叨扰。

魏恒伸手理了理魏姩有些散乱的发丝,低声哄道:“姩姩乖,先回去休息,等我回来再去看你。”

魏姩眼底的失落在顷刻间消散,抿着笑乖巧的点了点头,但随后她似是想起了什么,惊慌的往外看了眼。

魏恒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几个跟着魏姩从杏和院过来的下人,他望过去时正好有人看过来。

魏恒眉宇间顿时浮现出几分郁结,但他还是收回手站起身,离魏姩稍微远些。

最后,魏姩以怕打扰魏凝休息为由,拒绝了魏凝今夜去她院里歇息的提议。

一场无形的硝烟,渐渐归于平静。

魏姩走在回杏和院的路上,眼中早无方才半分温情,全是冷若冰霜的淡漠。

她以前不知从哪里听过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有糖吃,她今儿可算是真真切切体会到了。

不过,这点糖,可不是她要的。

充其量只能算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利息。

魏文鸿,乔氏,魏凝魏恒都在阻止她进乔氏的寝房,也就说明她想要的东西,多半就在那里头。

她自有记忆开始,就没有进过乔氏的寝房。

这些人可真是谨慎,明知她什么都不知道,却还是不会冒一丝丝的风险。

魏姩唇角轻轻勾起。

她对魏家最好的报复,就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体会过的,他们也要一一感受,这样,她才算报仇!

回到杏和院,魏姩没有回寝房,而是立在门口冷声道:“准备热水,我要沐浴。”

月兰忙去厨房吩咐人烧水。

不多时,热水便抬了来,魏姩半躺在浴桶里,将皮肤搓的泛了红才罢休。

“冬尽,将这套衣裳处理了,做的干净些。”

乔氏碰过,她觉得恶心。

冬尽应下:“是。”-

次日,魏家几人果真言而有信的给魏姩送来不少东西,魏姩自是照单全收。

许是因魏姩那番哭诉,这次送来的东西比原先的还要好些。

魏姩没急着摆放,让冬尽带着人先将这些收起来放入库房,冬尽不明其用意,却还是领命做了。

其实,冬尽很早就瞧出了些端倪,她感觉姑娘和魏家其他人好似都有隔阂,她虽不明白一家人有什么不能摊开说的,却始终没有问过一句。

她的命是姑娘给的,姑娘怎么说,她就怎么做。

月兰等人亦是如此。

在这方宅院,他们只认魏姩一个主子,更不会去多嘴过问。

只有风十八眼睛亮晶晶的盯着一个又一个箱笼,冬尽被她如狼似虎的目光看的眉心直跳,将人连拉带推的弄出了库房。

风十八转头就找上了魏姩。

“姑娘,那些东西是不是还要卖?”

魏姩如实点头:“嗯。”

“那姑娘到时候交给我去办呗,一样我只收一两银子,如何?”风十八歪着头笑容灿烂的看着魏姩。

魏姩本来也就打着这个注意,见她主动提及自然是笑着应下:“好,小财迷,一样给你加一两。”

风十八忙不迭伸手:“击掌为定。”

魏姩如她所愿,伸手与她轻轻击掌:“一言为定。”

“那姑娘什么时候想卖了就与我说一声。”

风十八得偿所愿,开心的道。

魏姩刚想说好,就顿住了,她若有所思道:“要是到了那天,你不在我身边呢?”

风十八闻言也愣了愣,她会一直在的呀。

因为殿下早晚会把姑娘娶回去的。

但这话她还不能说,她下山时,苏妗姐姐特意同她交代了,万不可在姑娘面面胡言乱语,若是将姑娘吓走了,殿下绝对饶不了她!

虽然她觉得殿下才更有可能将姑娘吓走,但她还是决定要听苏妗姐姐的忠告。

于是,风十八随手从怀里摸出一个信号弹递给魏姩:“若是以后我不在姑娘身边,姑娘想找我,就放这个信号,我看见了就会来见姑娘。”

魏姩接过来:“好。”

这样,他们还可以更做长久的生意。

“要是姑娘遇着危险,也可以拉响它。”风十八又加了句。

魏姩一愣,似乎猜到了什么:“这是”

“这是专属于我们暗卫的信号,这只是我的,上面有我的名字。”风十八拿了块点心,边吃边道:“姑娘这里的点心没有殿下的好吃,厨子不太行,姑娘要不要换一个?”

魏姩忙仔细去瞧,果然在信号弹最下方看见了十八两个字,她有些犹豫道:“这般重要的信物,我拿着妥当吗?”

“厨子是乔氏安排的,还没有机会换。”

风十八:“妥当啊,这个月的我还剩半匣子没用呢。”

“要不,我去殿下那里给姑娘偷一个来?”

魏姩愣了愣,才跟上风十八的思维:“偷厨子?”

风十八眨眨眼:“嗯呐。”

“用一晚上再送回去。”

魏姩:“”

她静静地看向风十八:“我不敢,你想吃不能赖我身上。”

被看穿了的风十八:“姑娘说这话就见外了,我们方才不还达成合作共识了吗?况且,这种喜事不需要做顿好吃的庆祝一下?”

魏姩摇头如拨浪鼓:“我不太需要这样的庆祝。”

这不是庆祝,是想送她走!

她疯了才敢去偷太子的厨子!

不对,疯了都不敢!

“你若想吃什么,我让冬尽去街上买?”魏姩:“或者,我拿钱给你,你自己去挑?”

风十八瘪瘪嘴,不情愿的摊手:“那好吧,我很能吃的,要十两。”

反正姑娘早晚是她的女主子,提前养一养她不过分吧。

魏姩被她的狮子大开口惊住了,但还是道:“行,你让冬尽给你。”

冬尽此时恰好进屋,听见这话便道:“姑娘要什么?”

不待魏姩回答,风十八便道:“银子,十两。”

冬尽喔了声,忙去取了十两银子出来交给风十八,见数额不小,多嘴问了句:“风姑娘去做什么啊?”

风十八还惦记着偷太子的厨子,顺口来了句:“偷人。”

冬尽震惊的立在当场半晌合不拢嘴。

魏姩正准备将信号弹放起来,被这话惊的身躯一震,信号弹从手中滑落。

“小心!”

风十八眼尖的瞥见,面色一变飞快的扑过来,却还是晚了一步,没有接到。

信号弹落地后,‘嗖’地就窜出一道红光,直冲向门外。

魏姩与冬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的久久没有回神。

直到外头传来一道冷冽的声音:“风十八!”

风十八身躯一抖,边叫了声完蛋了边往外走,走了几步又转身同魏姩道:“我忘了告诉姑娘,这只不能摔的,一摔就触发了。”

魏姩面无表情的望着风十八:“”

幸得落下去是朝着外头的,要是朝着里头,怕是得把她的寝房点了!

她深吸了一口气,突然有些理解褚曣的暴脾气了。

一个就能如此闹腾,十九个她早晚得疯!

“宋大人,您来啦。”

魏姩听见风十八讨好卖乖的声音,忙平复好心绪,迎了出去。

她走出寝房,一眼便瞧见立在院中的宋淮,他身后还有几个官兵。

魏姩怔了怔,忙快步走过去。

陈叔和几个丫鬟跟在宋淮几人身后,神色焦急,却又实在不敢拦,且也拦不住。

魏姩朝陈叔几人示意,后者这才放心的点头退下。

“宋大人。”

魏姩屈膝行礼。

宋淮拱手还礼:“我奉命调查昨夜的失窃案,叨扰了。”

魏姩得知他的来意后,松了口气。

不是来抓她去别院的就好。

“请姑娘稍等。”宋淮又道。

魏姩颔首应下。

宋淮这才看向风十八,缓缓抬起手。

只见有着洁癖的宋大人袖口处,似被火燎过,黑了一小片,似乎还冒着气儿,看着极其碍眼。

风十八心虚的低下头,不敢再看。

“你也跟风十九一样,想上天?”

宋淮用褚曣的语气,徐徐道。

魏姩看了一眼后,默默地低下头,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宋淮的袖子是怎么被燎的,已经无须多言。

“说话。”

风十八鼓起勇气辩驳了句:“宋大人武功那么好,怎么没躲开?”

宋淮还未开口,他身后就有一官兵自责道:“方才那道火原是冲着我来的,宋大人为救我才不慎”

魏姩瞥向风十八,后者低着头宛若一只鹌鹑。

显然,跳脱灵动的小姑娘,很怕宋淮。

她无声叹了口气,上前一步微微屈膝:“很抱歉,方才是我没拿稳,不慎弄掉了信号弹,宋大人可有受伤?”

风十八极有眼力见的躲到了魏姩身后。

她是真的有些怵宋淮,他罚起人来,不比殿下轻。

宋淮这才收回视线,又将手负到身后:“既如此,无妨。”

魏姩还欲再致歉,便听他道:“昨夜诸多府邸失窃,贵府也报了案,是魏二姑娘院中被盗?”

魏姩忙道:“正是。”

宋淮嗯了声:“可方便我查探?”

“自是方便。”魏姩回道。

她并不担心宋淮会拆穿她,这是在太子那里过了‘明路’的,宋淮今日来,多半只是走个过场。

如魏姩所想,宋淮的确只是来做做样子。

他让身后的人记录了杏和院所丢失的财物,撂下一句尽力早日将贼人捉拿归案后,就离开了。

宋淮离开后,鹌鹑立刻就精神了。

魏姩不由道:“你为何如此怕宋大人?”

风十八拍拍胸脯,伸长脖子望了眼月亮门,确定宋淮已经走了,才道:“宋大人在东宫是一人之下,有权调动处罚所有人,包括我们暗卫,姑娘是不知道,他罚起人来那叫一个狠啊,跟没长心似的,谁不怕啊啊,啊”

风十八望着月亮门前去而复返的宋淮,音调转了好几转,最后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低下了头。

魏姩:“”

宋淮没有去看风十八,只遥遥朝魏姩道:“方才忘了告知魏二姑娘,殿下月底下山。”

魏姩愣愣的嗯了声,下意识道:“多谢。”

待话出口后她才反应过来,太子何时下山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又道什么谢?

不过,月底下山,那就只有几日了。

“风十八。”

风十八立刻站好,朗声回道:“风十八在。”

“扎马步,一个时辰。”

“是!”

宋淮复看向魏姩,颔首:“告辞。”

魏姩屈膝:“宋大人慢走。”

这一次,一众人都望着月亮门迟迟不动。

立在最后头的月兰似是明白了什么,默默地走到月亮门前往出口望了眼,片刻后走回来道:“姑娘,人走了。”

风十八顿时泄气般哀叹一声:“要命啊,我的腿才经历了一百圈!”

魏姩虽然很同情,但还是忍不住问:“你不是说习武之人耳力非同常人,你方才没听到?”

风十八委屈巴巴的望着她:“若对方比我内力高深,又善于隐藏,那就没用”

魏姩明白了,宋淮的武功远高于风十八。

“姑娘你是不知道,宋大人这个人啊,最精于算计和藏匿”风十八说到一半停下,看了眼月亮门,摆摆手:“算了,不摆了。”

再来一次她腿就别想要了!-

香山别院

宋淮捧着一套衣裳徐徐往太子寝殿而去。

褚曣正烦躁的批奏章,只抬眸望了他一眼。

宋淮恭敬的行礼:“殿下。”

“五十个字内,说完就滚!”

这些朝臣还是太闲了,屁大点儿事都要呈个折子,折子不要钱么!

宋淮沉默了几息,道:“银两皆已送至灾区,程,张两家寻到贪污证据,王,李二府发现暗室,存放大批现银,数额预估百万。”

“黄金。”

褚曣笔锋一顿,抬起头:“没动?”

“没动。”

半晌后,褚曣几不可见的勾唇:“很好。”

“证据放下,等孤下山,给他们个惊喜。”

宋淮从怀中取出账簿,长福默默上前接过,快速瞥了眼宋淮捧着的衣裳。

褚曣烦躁的扔开一本奏折,抬眸看见宋淮还在:“还不滚?”

宋淮:“禀殿下,今日臣去魏府查案,衣裳被魏二姑娘损毁。”

话落,周遭静若无声。

君臣二人几乎同时的看了眼宋淮捧着的衣裳,又看向宋淮,眼里表达着同一个意思。

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柔柔弱弱的魏二姑娘能伤得了你宋淮?还能不能再荒唐些?

宋淮面不改色:“风十八将信号弹给魏二姑娘,魏二姑娘没拿稳,掉在了地上。”

褚曣:“所以?”

“风十八给的是二号,落地即响,臣刚进院子,火光便直冲臣手下而来,臣救他时衣袖被烧了。”宋淮不疾不徐道。

褚曣:“”

长福:“”

竟还真有这么荒唐的事

褚曣揉了揉眉心:“多少?”

“此乃陛下所赠,千金一匹的云蚕锦。”宋淮:“臣折中,要五百两。”

“黄金。”

长福倒抽一口凉气。

褚曣:“你要脸吗?”

那还不是他家的东西!

宋淮:“臣要,所以五百两。”

褚曣深吸一口气,半晌才道:“又是风十八,她要上天吗!”

宋淮:“臣当时也是这么对她说的。”

“臣已经处罚过了,蹲马步一个时辰。”

褚曣:“”

他抬手一本奏折砸过去:“滚!”

“苏妗!给他拿五百两黄金!”

太子手指着宋淮,认真道:“孤下山之前,都不想看见你。”

宋淮:“臣遵命。”

宋淮离开后,褚曣抬眸望向宋淮放下的那套衣裳,渐渐勾起唇:“五百两,黄金。”

该怎么讨才回本?

第31章 第 31 章

宋淮走后, 魏姩一直在想宋淮最后那句话是何意。

太子月底下山,与她有何关系?何需要特意告知她?

魏姩想来想去寻摸不出答案,却想起了月底的另一桩事。

今年秋闱出了大事, 考试前一日考题泄露,陛下大怒严令将此事彻查到底, 先后牵连出几位开国功臣,朝中经历一次换血,遂秋闱延期至十月。

前世,魏裎替她求情死在九月, 未能进入考场,否则以魏裎的才情, 应当能

不对!

有什么自脑海中一闪而过,魏姩脸色一白, 紧紧攥着手中绣帕。

乔氏将魏恒视作命根子, 以她的脾性, 绝不会允许有人成为魏恒的威胁,又怎会放任魏裎出头!

魏姩蓦地就起了一身冷汗。

魏裎之死,恐怕根本原因不是为她求情,而是秋闱!

为她求情, 受家法,深夜带伤路过湖边, 给了乔氏一个绝佳的可趁之机!

魏姩砰地站起身唤来冬尽, 急急往外走去。

如今距秋闱只剩六日了!

魏裎危矣!

今日烈日当空, 风十八在院中受罚蹲马步,月兰守在她身边, 一会儿应她的要求给她擦汗,一会儿默默地她喂一颗葡萄, 如此待遇,半点没有受罚的样子。

见魏姩出来,月兰便迎了上来:“姑娘。”

魏姩看向风十八:“还没到时辰?”

风十八可怜兮兮的瘪着嘴:“还差一炷香。”

宋淮的处罚,魏姩也不好插手,便道:“好,我去吴姨娘院里一趟,半个时辰后,你按我昨日的吩咐,将汤分别送过去。”

杀人不过诛心,她要先取得他们全部的信任,再将其摧毁!

连死法她都想好了,就他们曾为她选择的那样,凌迟。

月兰应声:“是。”

魏姩以往每月月底都会瞒着乔氏给吴姨娘送银子,如今院里都是自己的人,倒是方便许多。

虽然事到如今她并不认为乔氏对此一定不知情,又许是谁在替她遮掩,不过不管是哪个可能,对她现在去见魏裎都是有利的。

起码,不会显得突兀-

芙香院位杏和院以北,中间隔着六姑娘魏婉的玉婷院,再往前是内院青湖,穿过青湖,才是魏裎的溯栢院。

吴姨娘性子寡淡,不争不抢,久居僻静的芙香院,极少出院门,院里的下人也没有几个,平素除了魏姩与魏裎兄妹,几乎无人登门。

至于魏文鸿,一月来上一回都算多的。

芙香院不大,胜在雅致,虽然生活相对简陋些,却也不失为一方修身养心的居所。

魏姩进去时,吴姨娘身边的云荷姑姑恰好在院中,瞧见她后忙迎了上来,亲切不失恭敬的行礼:“奴婢见过二姑娘。”

魏姩轻轻点头:“不必多礼。”

云荷记着魏姩这些年的帮扶,心中一直是万分感激,对魏姩自然极为客气:“姨娘想着姑娘这几日会来,特意做了些花茶,今儿再晒一晒就正好。”

魏姩看向院中的架子,果真见架子上晒着花茶,云荷方才正是在此打理着。

“吴姨娘费心了。”魏姩笑着道:“吴姨娘现在何处?”

云荷刚想答,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面上划过一丝慌乱:“姨娘今儿身子有些不适,这会儿正歇着呢,二姑娘稍后,奴婢去通报一声。”

魏姩不疑有他,正要多问,却见一道雪白的小团子跌跌撞撞出现在院中,娇娇软软的叫了声:“喵”

云荷慌忙看了眼魏姩,面色有些古怪。

“这是姨娘养的狸奴?”魏姩盯着那只雪白小团子,疑惑道。

她记得,吴姨娘并不喜养宠物。

魏裎曾想买一只狸奴给吴姨娘解解闷,被她冷脸拒绝了。

云荷步履踌躇,一时不知该要如何答。

这时,便见一道藕色身影缓缓出现,伴随着极其柔和的诱哄:“小白,白白,快回来,不许再跑了。”

年逾三十的妇人,性情柔和温雅,面容精致秀丽,提着裙角弯腰去捉狸奴时,隐约可见身段窈窕有致。

魏姩:“”

她无声的看向云荷。

身子不适在歇息?

云荷面色讪讪的笑了笑,出声唤道:“姨娘。”

吴姨娘一心追偷跑出来的狸奴,并没有注意到院里多了人,直到将那小白团子抱在怀里,才循着云荷的声音抬头,而后便看见了魏姩。

她微微一怔后,下意识想要将狸奴藏起来,可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向来温婉娴静的妇人一时之间有些无措,对比往日的无欲无求,波澜不惊,添了几丝生气。

一刻钟后

魏姩坐在茶案边,看着趴在窝里呼呼大睡的小奶猫,面色微讶:“所以,这是吴姨娘为我准备的生辰礼?”

吴姨娘这会儿已经缓过来,恢复了往日的平静柔和,笑容淡淡道:“是,听说奶猫不好养,所以我便先养在院中,等到了二姑娘生辰,就正好。”

“原本想给二姑娘一个惊喜,没想到,今日被二姑娘撞见了。”

魏姩生辰在冬月,还有不到两月。

魏姩看着蜷缩成一团的小奶猫,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她曾经丢失过的那只狸奴。

它也是这般雪白雪白的,格外惹人怜。

它丢时才四个月大,她连着出门找了好些日子都一无所获,最后狸奴没找着,带回了奄奄一息的冬尽。

“我曾经也养过一只狸奴,与它很像。”

若这只再长两个月,就几乎一模一样了。

吴姨娘笑容微敛,微微垂眸。

魏姩恰好转头撞见她面上的异色,愣了愣后,微微倾身:“姨娘可是曾见过它?”

吴姨娘端茶盏的动作一顿,但仅一瞬,她就笑着摇摇头:“自是没有的。”

魏姩眸光微闪,没再追问。

“五弟今日没来此?”

吴姨娘饮了口茶,笑着道:“知道二姑娘过来,他想来一会儿就到了。”

果然,没一会儿魏裎就过来了。

几番礼节过后,吴姨娘起身道:“你们先聊着,我去将花茶装好,等会儿给二姑娘带回去。”

魏姩轻轻颔首:“劳烦吴姨娘了。”

吴姨娘笑着说了声不劳烦,便朝外走去,立在外侧的青年忙垂首往旁边挪了一步,香风拂面,也没敢抬头去看。

待吴姨娘离开,魏姩才看向青年。

几日不见,青年的变化却不小。

换下原本那身带着补丁的粗衣,打理好头发,刮了胡渣,一袭青衣劲装的青年看起来不过才二十出头,丝毫不像已近三十。

青年察觉到魏姩的视线,上前一步跪下行礼:“重栩见过姑娘。”

魏姩微微倾身:“哪两个字?”

青年恭敬回道:“公子说,是重获新生的重,栩栩如生的栩。”

魏姩遂看向魏裎,不吝夸赞:“好名字。”

魏裎抿唇笑了笑,替魏姩添了茶。

魏姩抬手,温声道:“起来吧。”

待青年站好,魏姩又道:“从此以后,你只是阿裎的人,不必再跪我。”

重栩动了动唇,看向魏裎,后者轻轻点头,他便恭声应下:“是。”

魏姩这才继续道:“我记得,你有些身手。”

在她买回来的十二个人中,月兰与重栩是最贵的,前者是因与人争抢抬价,后者是因青年会点拳脚功夫,在前东家,也就是一家镖局做事时闯了祸,他补不上亏损,前东家不愿再留他,便将他带到西市,魏姩开了高价买来的。

“只会一点拳脚功夫,勉强能应付普通人。”重栩如实道。

魏姩想了想,问:“若我请位武功高强的人教你,你可能学?”

闻言,重栩与魏裎都是一惊,错愕的看向魏姩。

好一会儿,重栩才低头沉声道:“姑娘与公子给奴才一处容身之所,奴才已是感激不尽,不敢再奢求。”

魏姩没有立刻回他,而是看了眼门外。

立在她身后的冬尽会意,默默地走向门口,左右查探一番后,朝魏姩点了点头,守在门口。

魏姩缓缓放下茶盏,看向魏裎,正色道:“距离秋闱只有六日,阿裎可准备妥当?”

魏裎忙道:“准备好了。”

魏姩嗯了声,好一会儿才道:“或许,有人也准备好了。”

魏裎一愣:“二姐此话何意?”

“近日阿良可有什么异动?”魏姩没答,而是看向重栩。

重栩回道:“这几日频繁出入院中,昨夜夜深后离开过一次。”

经上次魏姩提点,重栩随魏裎回来后,就一直暗中监视着阿良。

魏裎听出什么,看向魏姩:“二姐是说,他们不会让我参加秋闱。”

魏姩勾唇,冷笑了声:“恐怕不止。”

“他们想要的,怕是阿裎的性命。”

魏裎身子一僵,紧紧握着手中茶盏,沉着脸半晌没说出话。

重栩也面色严肃的低着头。

魏姩复看向重栩:“你现在明白阿裎的处境了?”

“明白。”重栩道。

“阿裎越出色,便越危险。”魏姩徐徐道:“可我们总不能一直龟缩着活,且就算再伏低做小,也不能保证他们会放过我们。”

“所以,我想请人教你些武功,无需多上乘,只要能在关键时候护一护阿裎便好,重栩,你可愿意?”

重栩几乎未加思索便拱手道:“奴才愿意。”

魏姩郑重道:“习武很是艰辛,且现在又要避人耳目,怕是只能藏着掖着学,你可能吃这份苦?”

“能!”

魏姩轻笑了笑,看向魏裎,继续道:“以阿裎的学问,此次定能榜上有名,就算不能,阿裎年纪还小,将来也还有不少机会,只要阿裎保持初心,一心向学,我便能保证阿裎前路坦荡,届时,阿裎身边的人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剔除你的奴籍也就不在话下。”

重栩猛地抬眸看了眼魏姩,而后又快速垂首,不过几息,他便朝魏裎跪下,郑重许诺:“只要奴才活着,就一定护公子周全!”

魏姩朝魏裎偏头示意,后者会意过来,忙起身将重栩搀扶起来。

再落座时,魏裎看魏姩的眼神便格外复杂。

他不是错觉,二姐姐是真的变了许多。

变化如此之大,这其中,定有什么他不知道的隐情。

“秋闱在即,眼下最重要的是得先让阿裎平安进入考场。”魏姩仿若不知魏裎的打量,正色道:“这几日你务必每时每刻都守在阿裎身边,不论什么缘由,都绝不能离开半步。”

“当然,如果有机会,最好反杀。”

“若是没有机会,可以制造机会。”

主仆二人惊愕的看向魏姩。

魏姩却云淡风轻的道:“阿裎,你唤我一声姐姐,我今日便仗此身份嘱咐你一句话。”

魏裎忙起身躬身拘礼:“请二姐赐教。”

“赐教谈不上,不过是过来人的一句忠告。”魏姩看着他,缓缓道:“立世以仁善为本,不论你将来处于怎样的高位,或是低谷,都务必记得,勿以恶小而为之;但若有人谋害你的性命,切记,不可心软。”

“在性命遭人迫害的生死关头时,你可以毫不犹豫的刺取对方性命。”

魏姩顿了顿,垂首端起茶。

这是太子殿下教她的,她至今记得清楚。

‘记住这个地方,在性命遭到胁迫时,可以毫不犹豫的刺向对方’

“在虎狼中周旋,心软是成不了事的。”

这句,她也记忆犹新。

魏裎保持着弯腰的姿势,许久后才缓缓道:“谢二姐教诲。”

魏姩抬手虚扶:“与我不必如此客气。”

魏裎这才再次落座。

往后数年,在无数个转折点时魏裎都会想起这句话,也正因此,最后他才能一身清白的高立于庙堂。

“这几日,我会请人暗中相助,但你们也不能放松警惕。”

魏裎重栩自是郑重应下。

之后又闲聊几句后,魏姩便道:“我还有话想与吴姨娘说。”

魏裎便起身告辞:“那我先回院里温书。”

魏姩轻轻点头:“放好心态,专心备考,其他的有我们。”

“阿裎谨记,谢二姐。”

魏裎又拘了个礼,才带着重栩离开。

魏裎走出芙香院,回眸伫立许久。

她到底是经历什么,才有这般杀伐果断。

有一瞬,他甚至在她身上看到了不属于她的威严。

不过,以往她待谁都和善,却少了几分严厉,如今她这样,刚刚好。

魏裎离开后,魏姩又见了吴姨娘。

没有多余的铺垫,魏姩开门见山问:“吴姨娘当年见过那只狸奴,对吗?”

吴姨娘身形一僵,抬眸看向魏姩,见她一脸淡然,便心知已瞒不过去。

她轻叹了声,道:“二姑娘随我来。”

魏姩交叠在腹间的手微微攥紧,又放松,才抬脚跟在吴姨娘身后。

小半刻后,吴姨娘停在一株桂花前,魏姩随着她的目光望向桂花树下。

虽然她早已猜到了这个结果,心中却还是揪了一下。

“我找到它时它已经没气了,我怕二姑娘伤心,便将它埋葬于此,没有告知二姑娘。”吴姨娘低语道。

魏姩身后的冬尽亦是面色复杂。

她知道姑娘当年就是因为出来找这只狸奴,才发现奄奄一息的她,救了她的命。

她原想着,或许是狸奴贪玩,忘了回家的路,可没想到

魏姩沉默了许久,才道:“吴姨娘可知它怎么死的?”

吴姨娘望着她几番欲言又止。

“吴姨娘但说无妨。”魏姩语气平静道。

吴姨娘又低叹了声,好半晌,才轻轻道:“溺死的。”

这时,一阵微风拂过,伴随着吴姨娘的江南语调一并掠过魏姩的耳边:“我在那条路上,看见过三姑娘,她的衣袖沾了水渍。”

这个秘密她守了许多年,从来不敢提及。

二姑娘是乔氏嫡女,与三姑娘乃同胞姊妹,感情甚笃,她怕提了二姑娘不信,反倒有挑拨之嫌,她倒无妨,只怕害了阿裎和婉婉。

如今敢说,是因为她感觉现在的二姑娘不一样了,二姑娘已经长大了,此事,她有知情权。

她如今送二姑娘狸奴,一是因为她掩盖真相多年的愧疚,二则是因为二姑娘如今背后有太子殿下,不管三姑娘当初为何要那么做,现在都不会再敢下手。

魏姩闭上眼,喉头轻轻动着。

冬尽已是惊的不知所以,竟是三姑娘做的为什么?三姑娘与姑娘姊妹情深,她为什么这么做!

且那时,三姑娘才多大啊,怎下得去如此狠手!

不知过了多久,魏姩才缓缓睁眼,她慢慢蹲下,伸手碰了碰桂花树下的泥土。

她早该想到的。

院中那么多人,怎会看不住一只四个月大的狸奴。

它那么软,那么娇气。

那个时候它一定是怕极了的。

魏姩眼角落下一滴泪,没入泥土中,她的手缓缓用力,五指几乎嵌进土中。

那只狸奴是魏凝亲手送给她的!

她还记得,那天,她抱着狸奴欢喜的来找她。

‘二姐姐,我得了只狸奴,很是乖巧,二姐姐你看看喜不喜欢?’

泥土扣进魏姩指甲中,她却似没有感觉般,缓缓将掌中泥土捏散,迎风落在树根。

魏凝!

我们不死不休!